超越问候的问候:色俩目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30
(一)

“原来他是藏族的,怪不得不吭声,只是冲我微笑着!”当时我一脸茫然,在全家人“戏弄”般的目光中长久地扭扭捏捏,不知所措。而且在以后的岁月中每每想起那次尴尬的遭遇,自己便瞬间脸红,“羞”得抬不起头来。

那时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高三学生,整天沉浸在复习与考试的恶性循环中,正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那是一个飞雪的周天,难得的休息天。因为平时住校,每周周天可以回家,所以那一天是每每都期盼着的,就在那期盼中一件让我记忆深刻的事情发生了。

出生在一个传统的农民家庭,朴实的信仰是我们生活方式的一种,也是一种习惯甚至成为了我们“天性中隐藏着的”一种品性。而在平凡的生活中,不得不提起作为穆斯林的我们都习以为常的那种特殊的问候方式,连汉字都不识几个的儿童都能流利的说出那句阿语的问候语――色俩目。

“色俩目”,是从阿拉伯文音译而来的,也有人译作“色兰”或“赛俩目”,它的原意是“和平”或“平安”。它是穆斯林之间相互祝安和问候的常用语。“色俩目”在阿语中的的全文音译可以意为“主的安宁会在你们上”,回答一方则可以说“我尔来枯闷赛俩目”,意思为“主的安宁也在你们上”。到了后来,人们也简单的把它译作“您好”这样的意思。

我们普遍认为,穆斯林之间互相的说“色俩目”既有利于我们的团结亲近,又可去除成见,家庭和睦。相互祝安并以礼貌待人也成为了我们至关重要的传统。其实“色俩目”不只是一种简单的问候,它更是一种祈祷,也是一种对自己与对方的爱的祝福。

我那天的滑稽戏便是从这句“色俩目”问候开始的。

近一周不在家,见到家人的第一句话一定是道一声色俩目。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更应如此。如若不然,事后定有人说你不懂事。

那天雪急风冷,我失了往日的镇定,风也似的冲进正房堂屋,又二话不说直对着炕中央正坐的那个人道了一声色俩目,而且自我感觉嗓门洪亮(屋子外面的人肯定都听得清楚)。“可能我说错了……”,当我回过神来仔细注意,炕上坐着的明明是一位赤裸着一条胳膊,穿着藏族服装的光头大叔,他比我们这儿的人更黑更结实。当我道完色俩目,他黝黑的光头下面那张胖墩墩的圆脸上瞪大的两只眼睛在惊奇地注视我,我瞬间觉察到了他也不知所措,一头雾水。无法,我们便相视一笑,我自感耳根发烧迅疾地走出。

后来家人每每说事,都会拿这件事来“取笑”我,我常深感“无地自容”,常以脸红耳赤来对抗他们,让他们罢说此事。但是在今天看来,那一次的色俩目问候确是一种冥冥中的定然的开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脑海里留下了“藏族”这样的概念,再后来我甚至渴望能有机会再见到那位藏族的大叔。而在以后的平凡岁月中,每每想起这个概念,我总会想起那次经历,想起家人,想起父母一年一度千辛万苦地远行至青海西藏寻草(虫草)的经历。是的,为了养家糊口,为了渐渐长大的儿女们。

(二)

“山下阳光非常强烈,晒得皮肤痛痒,但山顶上却有雪,像冬天一样寒冷……”。

“山里有狼,有鹿,很多这儿没有的动物(在那儿)都有。但山里的路不好走,很多时候没有路,我们自己走出(新路)……”

这样断断续续的句子我现在可以不停的写下去,太多了,实在数不胜数。这是父亲每次从青海西藏挖虫草回来后给我们讲的。他没有文化,不会用华丽的辞藻包装他的“故事”,但那时候我觉得那就是最精彩的,甚至心向往之。直到今天,他的那些话语中仍有一种起伏不定的美深深印刻于我。但后来我也慢慢明白了那种美中也存在着挥之不去起伏不定的忧伤。

每当我的记忆被锁定在他们出发的那一刻,我的思绪便会一路跋涉,走进父亲讲给我们的“故事”中,我真想和他共处一山一斧,一草一虫。想和他一起踏出一条新路来。

父亲不识字,多沉默,少言辞,是地地道道的不会表达的敦厚农民。他的故事中几乎没有地名,而只有高大的树木,覆雪的山头,或者我们从未听过的动物的名字。而在这中间,都是我无尽的想象,而我的想象中又时时的穿插着父亲弯腰跪地寻草的背影。

每当父亲再度出发,我便会躺在房后的坡地上看月亮,望着星星浮想联翩。听春草生长的的声音,听虫声乱鸣,好像正是这儿的虫和草在父亲的双膝前组合变成了“价值连城”的虫草,被父亲一一找到。月是故乡明,父亲能看到故乡的明月吗?太远了,每每相隔,我只记得与他告别时的那句色俩目问候异常深远,我也一直思索着当他回来的那一天,我该怎样兴奋的道他一句色俩目。

关于我对父亲去青海去西藏挖虫草的“故事”的记忆,现在只能用八个字来诠释:美景之美,在其忧伤。父亲的“故事”中都是美景,当时觉得新鲜,当时向往。而今我却深感忧伤,我不愿再想起那些景物,因为我不愿看到渐老渐弱的父亲再度辛苦万里!

(三)

“不但他们,而且我们,为什么都要瞬间老去?而不是以我们懂得道理后开始,就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开始对他们行孝敬之事――那才是他们最能体会到幸福的时间”。我们如果早点儿懂事就好了……

时间就像从故乡到西藏的路,再长的路也被父亲走过了八年,再长的时间还不是瞬间回到了此刻!自那次“错误”的色俩目问候之后,今十年年过去了,父亲的虫草之路从未间断;十年过去了,两个兄弟都已成家;十年过去了,我已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我想我们的家境好很多了,这一次父亲真的不用再出发了吧,他需要休息!

唉,怎么可能!这一次母亲也出发了!没错,她也踏上了那条遥远的寻草之路。母亲说:“等你成家了,家里就没啥要紧的事了……”,我在沉默中不隐泪滚滚。但沉默中的眼泪不足以述说此事,我和往常有所不同的微弱地道了一句色俩目,道了两句……,父母便同时出发了,去了远方――西藏。

这一次他们走后我度日如年,时间漫长极了。永远记得与父母同时告别的那一刻,冰凉的清风吹过我单薄的两鬓,冷是透彻的,穿透肌肤的。

突然,我又想到了那张黑而发亮的旧面孔――父亲的那位藏族朋友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想到了那双圆睁着的大黑眼睛,想到了我对他说的色俩目。如此的,我也想到了母亲一个月后的脸想必也是黑色的,黑的发痛!接着又想到了“色俩目”中的时间警钟,它告诉我时间即将进入一年一度的斋月了。是啊!带着斋戒挖虫草,白天不吃不喝,父亲不只一次了,母亲却是第一次,我不隐泪滚滚,顿时语塞!

“我想好了,当新月升起时便把第一声色俩目问候送给你们!”父母同时远去,备感村庄荒芜,我对着渐渐消失的村庄大吼一声,却无所得!我无法想象母亲匍匐在寻草之路上的背影。渐行渐远的母亲的背影,比父亲的背影更让人难受。

(四)

最近读了余华的小说《活着》,而后又看了对应的电影,也叫《活着》,我看得心酸,看得一个劲儿的想哭但哭不出来。而当我想起故乡的一切,想起年迈的父母,想起和他们一样的亲戚邻里,想起他们远走西藏穿雪山过草地千辛万苦历经磨难,我不禁泪流满面。

这一段时间我像一个醉吟的诗人一样,在月光下寻找我们生活过的故乡,在月光下回味父母的远方“故事”,时刻准备着在新月高悬的斋月里为父母祈福,并为远行人预备一句优美的色俩目。

在春天的原野上,我也常常感受着大自然美中的忧伤,为了更加真实的接近大自然而忘情于山水是常有的事。我常幻想着父母在远方就是踏着家乡这样的美景,找到了数不胜数的草般的虫子和虫子般可爱的草(虫草)。而实际上,他们和我一样,充满了愁伤。

年年如是,每到深春,村庄便安详在花与草的汪洋中,真个儿热闹。而相反的,因人而存在的“村庄”本身却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空,空得好似历史课本上的废墟。像我的父母一样,村里大多数人都是无法享受到这般的满山好时光。十年过去了,在这迅疾的十年里,甚至在更远的以前,我无时无刻不在这样的热闹春色里独自徘徊,感伤欲泪,同时也感受着时间的慢。

年年如是,在村里,人少了,我便见人就道色俩目,好像好久不见了,也好像父母便是那样的在不经意间突然回家。一句色俩目道尽了所有的欢欣与悲苦,这是我们问候也是告别的唯一方式,是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恒久的爱的祷告和传统。或者,色俩目几乎是人们的无望之望,在绝望的日子里见到认识的甚至不认识的人,道一句色俩目,好像也同时安慰了自己,祝福了自己以后的路。

甚至,我愿以这样的问候再次问候那位一面之缘的藏族大叔,我相信他们也会以他们最真挚的问候去问候我的朋友,我的亲戚邻里,问候我远去青海西藏的父母。如果再理想一点就有如树与树,两棵不同种类的树长在一起却不会相互讨伐,因为它们只是“两棵树”,而不是分而别之的一棵杨树和一棵柳树。我希望我们的问候和他们的问候都突破了民族和信仰的种种差异而只是给对方无尽的爱的祝福。色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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