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8期 通俗文学-新人新作
他决定大醉一场,于是去了“游民部落”酒吧,叫了一大堆啤酒,独自享受。
酒吧外最后一辆汽车远去,摇滚乐也随暗色灯光宁静了。他端起硕大的酒杯一饮而尽,啤酒瞬间在胃里膨胀,似乎要溢出来。
“先生,酒吧3点打烊,请明天再来吧。”一个清纯的女孩恭立在旁,眼睛大大的,声音很甜。许可一颤,说:“哦,好。”他掏出一支烟来,几次没点着。他的脸消瘦而苍白。
他搓了搓手,问女孩:“抽烟吗?”
“不,谢谢。”女孩有些惊讶。
“抽支吧,外国烟呢。我抽过最棒的烟,对鼻腔刺激不像一般的烟草味那样粗糙而模糊,它带着一种舒适的温情。而且,它还有独特的香味,你闻闻,一种馨香,无法言说味道……”
“对不起,我不抽烟的。”女孩笑笑,眼角流露出一丝熬夜的憔悴。
“你到这没多久吧?似乎不习惯夜生活。这烟有提神的功效,抽一支保准精神。放心,绝对没放毒品……”许可说着笑起来。
女孩也笑了。“您是广告人吧?”她问。
“不!我搞美术。我不太喜欢广告,每天吸进的是广告,呼出的还是广告,真让人窒息。而且我思考不够周详,行动也不够敏捷干练,我不喜欢加班,不喜欢和意见相左的人争辩……我热爱美术,热爱自由,就像热爱我的生命。我喜欢在艺术的天空里随心所欲……”透过蒸腾迷散的烟雾,许可觉得女孩很迷人,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话。事实上,他失业两个月了。
“您的语言含蓄而有张力,如果做广告,一定是个优秀的广告人。”女孩笑着说。
“真的?”
“3点了,先生。”看领班朝这边走来,女孩忙说。
许可摇晃着站起身来,拿起挂在凳子上的外套惊叫起来:“钱包!我的钱包呢?”吧台那边听到喊声,把灯光开到最亮。许可围着座位找了两圈,然后嚷道:“你们这怎么搞的?太,太乱了,下次再不来这种地方喝、喝酒啦。客人随身财物都没保障,怎、怎么做生意啊!”他边嚷着边踉跄地往外走。
保安在门口堵住他:“在哪丢的?什么时候丢的?”“我进来时把衣服挂、挂在椅子上,喝完酒钱包不见了……”“是吗?干嘛急着走呢?不等找回钱包,也不索赔?”保安满脸横肉,瞪眼看得许可心里发毛,手心出汗。“算,算了,我有急事,算,算我倒霉!”“倒霉?这么简单!在老子地盘上撒野,吃了熊心豹子胆啦你?!”保安拽起许可,把他摔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凌队,放了他吧。他的单,我买。”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可感激地抬头,看到一张微笑的脸。她真美,比月光还明亮……
念叨着女孩的话,许可接连几天跑新华书店看广告书。他发现这是个新兴行业,半路出家的人很多。他留意了不少招聘启示,感觉自己符合文案要求。于是,他决定去广告公司应聘。
到第七家广告公司应聘时,经理决定让他试用三个月。这家叫“名舰”的公司办公室不大,人却不少,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天天开动脑会议,许可喜欢这种气氛。
上班一星期,许可便发现了自己的广告天赋,他提的几条意见都被采纳,并赢得了客户好评,经理对他很满意。周末,许可带着羞愧与感激再次走进“游民部落”,可女孩已辞职了。“昨天走的。”酒吧的人告诉他。他感到一阵心痛,干枯已久的泪腺和灵魂一齐潮湿了。
第二天,许可正写一个酒吧文案,恍惚听到隔壁的经理室里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游民部落优势突出,价格低,服务好,但酒水质量不高,这是我们的突破口,取长补短,定能给其致命打击,挽回欧典走廊的败局……”
“你好,我叫艾佳,欢迎加入‘名舰’。”正在愣神的一刻,甜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可涨红着脸,摇晃着站起来,仿佛又有了醉的感觉。
小瓦匠(外一篇)
■ 刘绍英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第9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小瓦匠把王家的房子砌完,结了工钱,就歇了工。
女人跟他说,不做了行不?
小瓦匠说,行是行,田让你退掉了,不做,一家喝西北风?
田能摸几个钱?就知道死种田,一年到头搞死人,也只能填饱肚子。女人看小瓦匠一身灰扑扑的模样,心里就有气。
莫不成天上掉钱下来,等你去捡?
到城里帮我妹妹打工去。说好一个月给我开一千块工资。不累不苦,轻轻松松挣钱。女人眼睛里放着光。嘴里又嘀咕,就不信城里还会饿死人。等咱攒够了钱,就住在城里。让咱女儿在城里上学。
小瓦匠不再吭声。
年初,在城里开美容院的小姨子就来跟小瓦匠讲过,想请姐姐过去帮忙,还说可以给小瓦匠在城里找份事做。小瓦匠心想,多少种点田,就有饭吃,只要有事做,工钱还是够一家开销的,就没有同意女人跟小姨子去。
女人又说,我已经打电话给妹妹了,她叫我们把家里安排好,明天就过去。你晚上去同爹讲一声。
小瓦匠让女人说动了心,说,先过去看看。
天擦黑,娘把一群鸡赶回了笼,爹提了两个灰桶也跟鸡一起晃荡进了屋。看样子是喝了酒。小瓦匠接过爹的灰桶问,收工了,爹?
收工了。
小瓦匠又问,还剩几天能做完?
五六天,差不多。爹看着小瓦匠把两只灰桶放在了桌子下面,就拖了把椅子坐下,问小瓦匠,歇工了?
小瓦匠说,歇了。
爹说,没事做,跟我去做两天。
小瓦匠是爹的徒弟。小瓦匠的手艺就是跟爹学的。小瓦匠结婚后就单独接活做。
小瓦匠看着自己的一双糙手说,我不想做了,我和媳妇想去城里帮她妹子。
不做了?爹把一双红眼睁得老大。
小瓦匠说,不做了。以后都不想做了。
爹说,人家每天好肉好酒伺候,是受人尊敬的手艺啊,娃。
小瓦匠说,太辛苦了,爹。还挣不到几个钱。我已经决定和媳妇明天就走。
油菜结了荚,小瓦匠背着几件换洗的衣裳回来了。进到村口,就有狗冲着他狂吠,小瓦匠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冲狗吼一句,瞎了你的狗眼!一石头扔过去,狗被击中,哀嚎着退后几步。狗的主人闻声出来,见是小瓦匠,喝退狗,就问,不是说到城里发财去了?回来了,兄弟?
小瓦匠说,回来了。
媳妇没回来?
没回来。小瓦匠边走边回答,低着头,在霭霭暮色里,走远去。
小瓦匠进到自家屋里,爹和女儿在吃晚饭,娘还在厨房炒菜。
爹问,回来了?
小瓦匠说,回来了。
你媳妇没回来?爹就往小瓦匠身后张望。
没回来。她说不想回来了。小瓦匠说完,红了眼圈。
爹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瓶酒和两只酒杯,对小瓦匠说,来,坐下,咱爷俩喝两杯。
小瓦匠拖过椅子坐下来,让爹在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爹说,回来好,打工还看人家脸色。咱的手艺,人家师傅前师傅后,还不敢怠慢。
小瓦匠说,我明天跟你去提灰桶,爹。
爹点了点头。
娘和女儿吃完饭,娘把女儿安置到房里睡觉,又出来坐在桌前看爷俩喝酒。小瓦匠和爹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不少,娘也不劝。喝得多了,爹和娘就知道儿媳妇在城里有了相好的,要和小瓦匠离婚。
这晚小瓦匠烂醉如泥地倒在桌上,爹和娘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小瓦匠抬到了床上。
苇叶青青
芦苇荡里的苇叶又青了。
泥鳅和爹收完网,爹坐后舱煮饭。泥鳅望一河的碧水,有一丝儿风,水波就荡过来又荡过来。
泥鳅,没事就把鱼网晾起来,不放夜网了。爹把话从船尾递到船头。
就晾。泥鳅把话从船头又递过去。泥鳅瞅一眼爹,没挪身子。远处从芦苇荡里划出一只小船,船头船尾的红衣黄衣就亮丽了河面,亮丽了泥鳅的眼。
泥鳅说,爹,小苇和她娘来了。
泥鳅爹一只手搭在额头,眼角的皱纹顿时密集成一堆。脸就微微红了。
捉个鲫鱼来。爹吩咐泥鳅。
哎。泥鳅答得快,就动了身子,在舱里捉鱼。鱼有些不安分,扑哧扑哧摆着尾,溅了泥鳅一脸的水。
把你杀了,煮汤吃。看你还跳。泥鳅嬉笑着捉了一条鲫鱼,交给爹剖肚。
泥鳅爹,有饭吃啵?小苇娘隔老远把话送过来。
泥鳅爹就答,有。刚打上来的新鲜鲫鱼。
小苇,俺娘俩口福好。娘看一眼小苇。小苇笑,不答。
桨声咿呀,小苇娘就让船靠近了泥鳅家的座船。泥鳅把小船的绳索绑在了自家的船上,扶一把船头的小苇,小苇就上了座船,小苇娘也跟着过了船。
鱼丢进了锅里,小苇娘看着锅里的鱼说,泥鳅爹,明天我让小苇和王家的两个女儿出去打工,让小苇自己挣点嫁妆,回来就和泥鳅成亲。小苇娘说完,不再看鱼,看泥鳅爹。
泥鳅爹不说话,把眼睛投向泥鳅。泥鳅就问小苇,决定了?
决定了。小苇点头。
吃过饭,小苇娘说,泥鳅,你就等小苇一年,过年小苇回来,就把你俩的事办了。泥鳅看着小苇的身子已过了船,想跟去单独和小苇说会儿话,小苇娘把他拉住了。泥鳅看着红衣黄衣慢慢飘远去,才把心思收回来。
爹,你说,小苇会不会变心?
不会不会。那丫头我看着长大的。都说好了,她回来就让你俩成亲。
晚霞逐渐朦胧起来,偶有一两只沙鸥把湖水弄出一点点响声。泥鳅闷闷地说,她要变心,我也没得法。
不会不会。她娘同我讲过,你俩成了亲,她就与我搭伙过日子。
就怕外面有人喜欢他,到时她不肯回来。泥鳅还是不踏实。
屁话!小苇是那样的人?爹呵斥泥鳅一句。其实心里也没有了底。
两人的心思都装满了河。两人又任由一河的心思随岸边的苇叶摇过来又摇过去。
爹说,泥鳅,你明天去送送小苇,给她打张车票。
泥鳅就答应了一声。
车子喘着气,留给泥鳅一溜烟就再也看不见了。泥鳅怏怏怅怅地回来。小苇娘的小船绑在自家的船边。泥鳅在岸上咳漱几声,泥鳅爹就从舱里探出了头问,小苇走了?
走了。
小苇娘也从舱里出来说,泥鳅,你安心。小苇是听话的娃。我都交代了。她爹死得早,她不敢不听我的话。
泥鳅笑了笑。不吭声。
没有等到过年,小苇就和王家的两个女儿回来了。跟小苇回来的还有一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男人。王家的女儿说,青春痘家里有钱得很。小苇娘把女儿接上船也把青春痘接上了船。晚上,泥鳅爹划了只小船过来。
小苇娘,小苇可是回来了?泥鳅爹边问边过了船裆。
回来了回来了。刚回来。小苇娘眼里掠过一丝惊慌。
小苇大大方方地从棚里钻了出来说,大伯,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泥鳅爹心里也有些慌,不自觉地就多看了舱内的青春痘几眼,又不甘心地问,还去?
小苇看一眼青春痘说,还去。还想接我娘去。
泥鳅爹就不再说话,抽了支烟就过小船要走。小苇娘扯住他的衣襟说,小苇给你带了条烟,娃的心意。别的事,娃大了,我也管不了了。小苇娘说完叹了口气。
泥鳅爹把小苇娘塞烟的手挡了回来说,这么好的烟我没福气抽。留给你家里的客人抽。说着,人也就过到了自家的船上。月色中,船和人拖着影子,一桨一桨地让船荡走了。
泥鳅在小船上看岸上青青的苇叶,密密匝匝涨满心思。小苇娘悠悠的声音传过来。
我不跟小苇走,我放不下你。
泥鳅爹说,这事儿不好说了,我老了。我有泥鳅。小苇接你,你迟早也要走的。
我不走,我服侍你父子俩。
我不要人服侍。我泥鳅迟早还是要找婆娘的。
你不留我?
你还是走吧。老了都靠儿女。泥鳅爹说完,两行泪滴落下来。
我送你回去。泥鳅爹起身。小苇娘抹一把眼泪就过了船。
小船向茂密的芦苇荡深处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