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孩子读书之《约翰•克里斯朵夫》15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8
        克里斯朵夫看够了有闲阶级的逢场作戏,装腔作势,厌恶他们精神颓废萎靡。他的音乐不被法国人欣赏接纳。倔强地坚持自我,孤独,痛苦又愤怒,灵魂在黑暗的深渊中挣扎,狂吼不安。奥里维•耶南出现了,这位有点羞怯的青年,他一见如故,犹如投进黑暗的一束光,给他带来了惊喜和安慰,克里斯朵夫波涛汹涌的内心平静了许多。

        耶南家世代住在法国中部的一个省份,属于几百年株守内地一角的旧家之一。从上智到下愚,人们对乡土都有着不自知的深情依恋,也不管是景色秀美,生活舒服的乡土,还是最朴实最寒素的地方。人们与土地同呼吸共命运,冷暖寒凉同舟,喜怒哀乐与共。如果没有极大的人生变故,过几辈子,人们都不舍得脱离故土。

        安东尼•耶南的父亲,奥古斯丁,善于经商,开办了银行。他又矮又胖,精神抖擞。精明能干,做人挺规矩可不拘泥。说话直言不讳,爱说爱笑爱挖苦人,富有资财,受人敬重。爱吃爱喝又好色,粗野直爽痛快。一次疏忽大意,热天仅穿一件衬衣地窖装酒,得了肺炎而往生。

        安东尼接手了父亲的买卖。他也是个矮胖子,不留胡子,一张绯红的喜气洋洋的脸。办事能力不坏,但没有父亲理财的本领。对人殷勤,爽直,真情易露,有时不免太亲狎,有点平民气息。人缘好,受人尊重。

        他是市参议员,反对教会。热爱文学,深受拉丁文学的熏陶,自己也有动笔写诗的癖好。

        他的太太是一位法官的女儿,性格与他的粗鲁豪放的乐天主义完全相反,承袭了她母家的悲观,郁闷,怨天尤人。她瘦高,身材很好,也会穿扮。非常贤淑,但对别人很严。虔信宗教。相爱的夫妇为此也有争辩。丈夫安东尼不懂人情世故,易上好话和笑脸的当,太太对商业不感兴趣,从不过问。

        他们有两个孩子:姐姐安多纳德,弟弟奥里维,小五岁。

        安多纳德,褐发,美丽。小圆脸妩媚而忠厚,天庭饱满,眼睛有神,小鼻子笔直,下巴细气。性格随父亲乐天达观。

        奥里维,淡黄色头发,娇弱,多病,身材矮小。性格随母亲,悒郁寡欢,喜欢孤独,爱幻想,胆小敏感,常常被姐姐嘲笑为泪人儿。

        性情迥异的两个孩子,心里很亲近,却是各玩各的,各做各的幻想。越长越美的安多纳德高兴地编些未来的梦。奥里维与外界有点格格不入,多数时候是与自己幻想中的三个朋友在一起。他的身心是分离的。家人看到的他:起床时,洗脸时,学习时,甚至跟他说话时,总在发呆出神,心不在焉。而心里却象个大蜂房,窃窃私语,纷纭不停。这个敏感的孩子,默默地用眼睛和耳朵为他内心的故事收集着素材。上锁的空房,遮着布的家具,镜子和烛台,祖先画像上的笑容。打铁匠风箱的喘息声,洗衣妇在捣衣,屠夫在砍肉,还有马蹄声,赶集的喧闹声,猪叫声,教堂里跑调的歌声,厨房里的血腥和各种味道,老妈子讲的可怕的故事,晚上到处蠢动着的妖形怪状的东西。缓缓驶过的沉重的船,院子里的两株紫丁香,一堆风吕草和喇叭花,木盆里的月桂和开花的榴树,路旁发抖的白杨,天空盘旋的云雀。晚餐时,大家就吃喝,商情,笑话,说个不停。这孩子像头小耗子,不声不响坐在一角,嘴巴嚼着,可不怎么吃东西,伸着耳朵听大人讲的每句话。晚上睡觉的雪白的床,更是他安心做梦的岛。

        离城几里的别庄,看不到什么人。两个孩子常常在春秋两个最好的时节去那里,姐姐安多纳德可以尽情地跑跳玩耍,而奥里维则是无穷无尽的幻想。除了骑在树枝头读他的神话,童话和小说,奥里维也会游园子。不过,多数时候他是以眼睛和耳朵作腿脚,静待一处地神游。牛鸣,鸡啼,忙碌的蚂蚁和蜜蜂,园子里的万千生灵都在他的心里,旁观着它们,满是疑问和担忧,甚至还有厌恶。松子落地和枯枝折断的声音,会把出神的他吓得像一头小兔子一样的一惊。

        安多纳德用双脚在园子里好奇地搜索。似乎有一只欢快的鸟儿住在她的心里,不停歌唱。她笑嘻嘻地爬树偷摘果子,不顾禁令采花。赤脚踏草地,踩石板,趟小溪。用蔓藤编冠冕,扮野蛮的小公主,绕着喷水池打转跳舞到头晕,再倒在草地上不能自已地纵声狂笑。

        偶而,安多纳德也会淘气地耍弄弟弟寻开心,把弟弟从树上骗下来,摔倒他,最后给他嘴里塞把青草,再大笑着溜走。弟弟奥里维只会被动招架,生气委屈叫嚷。

        两个孩子笃信宗教,尤其是奥里维。他柔弱多愁善感,对宗教有一种天然的认同感。在悲悯同情包容的宗教氛围中,身心放松,踏实安全。《圣经》于他决不是遥远的传说故事,而是现实存在。圣经中的人物,他经常见到,与他们很熟悉,还有故事发生地,就在离他家很近的地方。

        或许有母亲的部分影响,奥里维天生的悲观主义,十岁的孩子,居然会边吃点心,边写遗嘱。他极需要宗教这根救命稻草。小小年纪却似乎背负着人类无尽的思虑忧郁,并且无人能诉,烦扰不堪时,便每天倾倒一些到日记里,跟自己说说。

        姐弟俩都有音乐家的心灵,可是没有人能在这方面指导他们。有限的曲目一再重复,弹错的音符得不到纠正。不高明的演技仍被父母用来招待宾客,姐弟两人,尤其弟弟奥里维,非常不情愿,甚至溜之大吉。而奥里维真的喜欢音乐,这是他宗教信仰之外的另一个避难所,虽然不懂音乐,只是消极地吟味,却深受其感染。

        耶南一家在当地有钱有地位,受人尊重。安东尼接手父亲的商业以来,一切顺遂。其中有他的努力,也有运气使然。不过,人很容易自我感觉良好,将成功归于自己的聪明。他意识不到自己不具备应付意外事件的能力,因为意外还没有发生。或许,他觉得根本就不会有意外,一双儿女尽可当作温室里的花朵一样疼养着,压根就没想到为他们将来的人生战斗提前准备点什么。

        十六岁的安多纳德,鲜花般美丽的富家小姐,当地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竞相接近讨好。与她喜欢的一位公子哥散步谈天,听着奉承的好听话,心里甜滋滋的幸福。温柔的初恋琼浆要将她灌醉了。

        然而大祸来了。银行家耶南懦弱,轻信又虚荣。朋友向他借钱,从不拒绝;人家不还,也决不讨;从不要人家写收据。又好心又胆怯,谁也不敢得罪,只好永远让步。借钱给别人时那么热心,倒仿佛人家拿走他的钱是帮了他的忙。他这样做,即使损失一些钱,毕竟为数极微,并且借钱的那些人也相当规矩,影响还不致太恶劣。

        可是肥美温顺的绵羊,没有任何防卫之心,迟早是要被狼子觊觎的。一个大阴谋家,以拙劣的骗术,花言巧语,再许以不菲的收入愿景,银行家便心甘情愿怀揣着美梦和自己全部的,还有存户的资产上钩了。结果血本无归。六神无主的他,性情大变,易怒,暴躁,忧郁。强自镇定,仍举止失措,心不在焉,妻子不敢问,只是忧心惶惶。收拾不了的残局,无法交待的存户,他被压垮了。告别蒙在鼓里的家人,半夜,办公室开枪自杀了。

        一家之主溜掉了,人间地狱留给了孤儿寡母。雪崩一样,他们的生活彻底崩溃了,生活无以为继。昔日的朋友不见了,银行存户恶狠狠的面孔和大叫大骂的指责来了。背负这不名誉的事,无地自容的自责煎熬着他们。即便家族方面,也尽是责备。安多纳德一下子看到了人生真相,曾经甜言蜜语的男朋友不见了踪影,没有谁能依靠。风刀霜剑不堪负,前路也茫茫,没奈何,只好决意冒险巴黎。

        三人到墓地最后挥泪作别父亲。永别了曾经承载着他们的欢乐和痛苦的老屋,离开了祖先几代生活于此的家。怕遇见熟人难为情,像作贼一样,三个流浪者趁城里的人还未醒时,悄悄走出老屋,逃亡似的,登上了去巴黎的火车。

        对初来乍到,大包小包,张惶失措的外省人,耶南太太和两个孩子,巴黎斜睨着,对他们的吃住,米珠薪桂地欺生,自是不在话下,也毫不客气。

        耶南太太有位姐姐在巴黎,丈夫是有钱的法官。本指望姐姐给予一些同情和帮助,登门拜访,招待她们的是冷冰冰和傲慢,对她家的破产一顿数落愤慨,唯恐受到什么拖累。留吃一餐饭的客气都没有,真恨不得快点把她们推出门去。姐姐的帮忙得不着,却得到一堆难听的话,最后姐妹俩成了死冤家。

        拜访耶南之前常常帮忙的本省众议员和参议员,也只是多看了几幅忘恩负义和自私自利的面孔。

        不愿意女儿为工作受委屈,耶南太太一个人奔走忙碌,只谋得收入微薄又辛苦的工作,

        超负荷的劳累,加重了旧有的心脏病。拖着疲倦的身体,每天苦苦挣扎,生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次,强忍着回到家后,难受得不能说话的她,很快停止了呼吸。生命弦断的最后一刻,看着自己的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妈妈离去时,又该是多么痛苦难安!

        两个孩子孤零零地惊恐着,孤零零地哭着,孤零零地料理可怕的后事。妈妈的突然离去,两个孩子好像一下子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无可形容的绝望,尤其是奥里维,真想跟姐姐一同死去。姐姐安多纳德不忍心弟弟如此痛苦,她要安慰弟弟,保护弟弟。于是,失去妈妈的悲伤悄悄后移了些,她必须坚强,领着弟弟生活下去。

        绝望中逞着傲气。妈妈的死讯,他们没有通知姨妈,宁愿孤独也不愿意看到那些无情又虚伪的亲戚。

        处理完妈妈的后事,生活继续着。姐弟两人换了一个极小的公寓。妈妈原先教琴的修道院答应安多纳德接替妈妈的工作,之外,她还想再找些别的教课的事。苦难面前,生命的韧性被发现,也不会轻易缴枪妥协。她有一个英勇的决心,教养弟弟直到进高等师范。这个念头让她身心振作,有了“超拔兄弟”的热情,前方孤独艰苦的生活都能挨受。懦弱的弟弟要是没有姐姐逼着他要挣扎,要工作,要生存,硬要他奋发有为,追求幸福的话,或许他早已完了,也没准会自杀,会灰心,会放荡。

        弟弟奥里维将来的成功,成了姐弟两个独一无二的生活目标。依靠着苦行,宗教和高尚的志愿,他们把生活过成了一种信仰,任何的屈辱,痛苦和疲劳,都能忍受。

        安多纳德顾不上自己工作一天的疲惫,完全像慈母一样尽心照料弟弟饮食起居。她宠着弟弟,不让他帮自己干家务。监督弟弟的功课,教他背书,查看卷子。

        生计艰难也没有磨折掉两个可爱的孩子的志气。他们用了三年时间,省吃俭用,偿还清了母亲欠姨妈的二百法郎。

        安多纳德生活清苦,自己尽量俭省。却要用省下的钱为弟弟装饰,让弟弟去听音乐会调剂生活。可弟弟又怎么忍心独享?他们决定再不为了音乐会而分离,要么不看,要么都看。她用省下的钱为弟弟租了一架钢琴,为了音乐这昂贵的幸福,姐姐不惜付出更多的疲倦作代价。偶尔光顾音乐会,躲在音乐慈爱的翅膀下,她的心灵会因甜美温暖而悄悄地哭。

        安多纳德诚心地信仰宗教,每天会长久而热烈的祷告,她相信基督的爱。虽如此,她仍理性很强,独往独来,决不肯放弃自由的判断。她为爱而信仰,不是为了像下贱的牲畜一般服从。来到巴黎的残酷现实,则瓦解了奥里维的宗教信仰,为此他也苦闷。不过,他的思想跟姐姐的思想很接近。他们俩都生活在宗教气氛里。

        两个孩子艰难度日,苦熬着。每天筋疲力尽回到狭小的家,他们都需要在静默中休息一会儿,只用眼睛打招呼。好不容易挨过的一天,只想忘掉,问询是尽量避免的。

        晚饭后,奥里维开始弹琴。这是姐弟两人唯一的消遣。弟弟弹琴时受不了别人挨着,姐姐就不靠近且背对着弟弟和钢琴。音乐带着他们逃离现实,在缥缈的梦境中飘浮片刻。随后,姐姐尽量不显露监督的神气,把弟弟从幻想中叫醒,走出音乐的云雾,做功课。

        奥里维抑郁不欢,经常需要倾倒心中痛苦给姐姐。他没有自信,说泄气话,安多纳德就每天给他勇气,帮助他战胜自己。奥里维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不自觉间消磨着姐姐本来的勇敢和快活。她的快乐没有了。自愿又无可奈何的自我牺牲的生活,也有烦闷至极的时候,不想让弟弟看见,只能孤独祈祷自我安抚。阴云散去后,隐痛存于心,笑容又满面。

        奥里维身体虚弱,总是生病,有时也有神经质引起的似乎很重实质却没病的征象。安多纳德饱受折磨,常常心惊胆战,浑身颤抖,害怕弟弟生病死去。

        正值青春期的奥里维,身体在成长,心理也在变化。他意志薄弱,思想自由,尽管很安分,还是抵抗不了不正当的诱惑。无意间,安多纳德偷听到弟弟和同学之间许多淫猥的话,直气得她身子发凉,心里没法形容的痛苦。更要命的一次打击是他有一回彻夜未归。奥里维到了争取独立的时期。姐姐心里万分痛苦,却不声不响,毫无责备,他后悔,自责不已。面对弟弟成长中令她始料未及的陌生,她不知所措,惊愕痛苦。

        孤立无援的安多纳德自己也有无人能诉的难堪,让她着急痛苦。衣着朴素,清寒,无人保护的她,行走在街上,有时会有不三不四的男人盯梢。她不知怎么对付,又不想让弟弟知道了着急。一对热心肠的犹太夫妇,拿端夫妇,关心她,邀她参加他们的家庭夜会,勉强参加了几次。贫寒羞怯如她,又遭到油滑少年的戏弄污辱,写下流淫猥的情书,恐吓威胁,纠缠她。最后,万不得已,她请拿端太太帮忙才甩掉渣男。

        她还有另一件伤心事。拿端太太介绍她认识一位很规矩的男士,在远东当领事。后来男士向她求婚,她对男方也由不喜欢而慢慢有点感激和温情,但要求随他远走他乡,她只能拒绝。这位男士尽管理解她拒绝的理由,却还是生气。几个月音讯杳然之后,寄给她一张他和另一位女子结婚的喜柬。

        苦上加苦,心中凄然。拿端太太的好意受了打击,也就不再关心这位小朋友了。安多纳德从此完全退出社会,不再上拿端家去。更加一心一意照顾弟弟。

        姐姐心中那页痛苦的罗曼史,奥里维是不知道的。他多情,轻浮,生活在幻想中,不能依靠他做什么事。安多纳德尽心照料着弟弟这株很弱的植物。不顾自己的疲倦,陪弟弟去郊外森林散步,因为清新的空气和阳光对弟弟身体有好处。时时地监督弟弟的功课,还要留神不让他发觉而着恼。

        两个苦熬硬撑的孩子只为着能顺利考入高等师范,奥里维是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可是他一到考试,就会胆小紧张得近乎病态。他落选了。安多纳德心里和弟弟一样懊丧,却还要强自笑颜,为弟弟鼓劲,下一年加油。她只暗自担心自己身心交困,能不能再撑一年,非撑着不可呀,弟弟独自一人是没有勇气奋斗的。

        几年来一直形影相守的姐弟要分开了。本地没了教职,经人介绍有个上德国教书的机会。奥里维只能寄宿学校。恐慌着陌生未知的将来,只能痛苦前行。

        德国的那家主人对安多纳德又冷淡又爱管闲事。他们不让她有半点自由,一家人象间谍一样地刺探她的私事,发掘她心中的秘密,偷看她的信件。这种被监视的生活时时折磨着她。

        弟弟奥里维孤僻敏感,住校让他苦闷得要死,而在给姐姐的长信中,却装得很勇敢。姐弟两人就靠着写信互相取暖,鼓励着勉力前行。互相掩藏痛苦,彼此担心想念着,却又知道对方的痛苦。

        安多纳德想念弟弟,想念家乡。正好有个法国剧团来演出,她渴望听一听法语,以解思乡之苦。她就是克里斯朵夫在德国时一次冒然邀请看戏的陌生女士,被多事的人们无中生有了许多闲话,无助的她任人践踏,羞愤欲死。被辞退。那次碰巧与克里斯朵夫隔车窗相望,便是在她返乡的列车上。与克里斯朵夫仅一面之缘,她对他一无所知,连名字都不知道。

        姐弟两人又团聚了。奥里维正病着。当他确定不是在做梦时,抱着姐姐直哭。离别真是太痛苦了。

        他们重又租了公寓,恢复了过去的甜蜜生活。姐姐在德国挣了一笔钱,还翻译了一本德语书,也增加一些收入。暂时不用为钱着急,他们一心一意地,又常常焦虑地准备考试。又到了上场的时候,奥里维照样紧张。等到看结果时,两人心中忐忑难安,几乎没有勇气走到地点。谢天谢地,奥里维通过了考试,被录取了。高兴得不说一句话,狂奔回家,告诉父母,遗像中的爸妈。两人双膝脆下,泪流两行。紧绷了几年的神经松了下来,安多纳德心上的重担卸下了,她的使命完成了,她救了弟弟。

        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他们决定去瑞士住一个月,酬劳自己几年的辛苦,两人都很开心。在火车上,奥里维才吃惊地发现姐姐的神气又老又病,脸上已有很多皱纹,他的心里很是不安和担心。

        车窗外久违了的田野景色,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这是一次美妙的旅行。看着弟弟真心的快乐,安多纳德只能强作欢容。她累极了,觉得不舒服,并不象弟弟那般真高兴。

        到了目的地,她就病了。医生说是极度的劳顿所致,让她卧床多休息一些日子。奥里维不愿意独享美景,姐姐也愿意陪着弟弟,他们便不听医生叮嘱,出发共赏美景去了。姐姐脸色苍白,勉力而行,不能陪弟弟远足。同一个旅馆的年青人,可爱快活又有教养,奥里维很喜欢跟他们一起聊天。安多纳德跟弟弟的角色颠倒了。她现在无原因的精神颓丧,厌烦一切。多年的操劳忧心,身心俱损,几乎把她生命的活力一点点耗尽了。

        秋深时节,太阳黯淡了,自然界要萎谢了。姐弟俩在一个阴沉的秋日,最后一次往森林里散步,默不作声,神色黯然。回到巴黎,两人都很伤感。安多纳德的身体始终没有复原。

        花掉最后一笔积蓄,为奥里维置备带到学校去的被服。几年来无微不至地照顾弟弟,她更像一位母亲。为弟弟做事情,总是她的热情所在。她预感,做被服恐怕是替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姐弟俩形影不离,奥里维像小孩子一样粘姐姐,两人心中充满着将要分别的惆怅。

        弟弟长大了,要去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与姐姐分别其实是两个生命的永别。姐姐十年来的生命给了弟弟,现在生活的目标没有了,曾经她紧拽着的绳子,一下子松了劲,她趔趄着倒在了地上。无所适从的空虚,对她的精神是种打击。热切地到学校看弟弟,却发现弟弟对两人的见面慢慢地变得不那么热切,让她总有点莫名的失望。

        她已经筋疲力尽,也不用咬牙硬撑着了。干什么也没心情,更没气力。只在悲苦中沉思着过去的生活。不思饮食,孤孤零零,迷迷忽忽。

        学校里的新生活新朋友吸引着奥里维,姐姐在家蓄积着对弟弟的想念,见面时过分的关切殷勤,却惹得想跟她说话的弟弟缄默闭口了。走出家门后,弟弟的自责后悔,姐姐不知道,只是看见弟弟跟自己日渐疏远,郁闷又多了一点。

        一次和弟弟在戏院听音乐。安多纳德巧遇并认出了台上的音乐家是克里斯朵夫。对这个一面之缘的德国人,她不大想起。再次见到他,一丝自己羞于正视,藏于心底的情愫又浮起。

        有人想借这次音乐会羞辱克里斯朵夫。不讲世故得罪人,在他是常事。观众对演出冷嘲热讽,充满恶意,克里斯朵夫无所畏惧,回应以傲慢不逊,并以儿童歌曲回敬贬低观众。这一切吓坏了安多纳德,心里替克里斯朵夫担心。姐弟两人非常欣赏他的音乐,一贯懦怯的奥里维则勇敢地站起来责问嘘斥的人,甚至想跟他们打架。不愿意再多看这些观众,两人提前离场了。

        不敢正视的感情搅得她迷迷糊糊。奥里维拿回一本克里斯朵夫的歌集,其中有个曲子题着德文:“献给那个受我连累的女子”,这是写给安多纳德的曲子。身体已经很差的她,为此有点兴奋过度和迷惘,快乐又悲哀。她头痛得厉害。

        街上走走,散散心吧,心里可只想着克里斯朵夫。结果,两个同样可怜,身体有病的人在街道两边彼此望见了,却又因着道路上拥挤,混乱不堪的行人车马阻隔耽误,努力往一起走的两人又走散了。

        安多纳德回到家中,虽然因为没能和他说话,有点苦恼。但是彼此能够相见,她还是很高兴。浑身滚热的她,兴奋之中,给克里斯朵夫写了半封信。热情退去,她认命了。随手将那半封信夹在了一册书里。

        她觉得神的意志完成了。心中一片和气恬静。

        她得了急性肺病。医生毫无办法,她的体力被多年的劳苦耗尽了。想到她的奥里维终于得救了,就有说不出的快乐,她笑着,眼含热泪。她离开了世界。许多不相识的人被她的义气感动,为她送行。

        奥里维的伤心是可想而知的。他又是幸运的,学校的新生活占用了他很多心神,才不致被痛苦压倒。奥里维租了一个小房间,保存着姐姐的遗物,那里是他纪念姐姐的圣地。

        “谁要在世界上遇到过一次友爱的心,体会过肝胆相照的境界,就是尝到了天上人间的欢乐,——终生都要为之苦恼的欢乐……”

        “对于一般懦弱而温柔的灵魂,最不幸的莫如尝到了一次最大的幸福。”

        他整理姐姐的书信纸张。他写给姐姐的信,姐姐全部保存着,后悔自己丢了姐姐写给他的信。他发现了姐姐写给克里斯朵夫的那半封信,知道他们两人在德国见过面,姐姐对克里斯朵夫朦朦胧胧地爱过。

        本来就为了克里斯朵夫的音乐而喜欢克里斯朵夫。现在又因着姐姐,为着姐姐,他相信姐姐的一部分灵魂移交给了他,更是追寻着克里斯朵夫,热烈地希望与他亲近,又怕被他发现。

        终于,在一个朋友家的夜会上,两个彼此一直在追寻着对方的灵魂相遇了。克里斯朵夫也一定在奥里维的眼晴里认出了受他连累的女孩安多纳德。

妈妈曰:

        安多纳德和弟弟奥里维犹如两棵看起来万般柔弱的小草,生长在严寒贫瘠的石缝间。他们在血泪痛苦中坚韧向生,不屈服,不放弃。

        生活纵然艰难困苦,却也不是苟且偷生。姐弟两人有尊严,有志气,有坚守。省吃俭用,也要偿还清姨妈的二百法朗。自强自立的两孩子,不容他人践踏自己的尊严。

        安多纳德自己还是个孩子,稚嫩的翅膀却是护佑孱弱的弟弟周全,挽救弟弟生命和灵魂的最有力量的羽翼。能在爸爸温暖的花园里任性撒欢,被宠溺,当傲骄公主,也能独自冷风凄雨中坚强担当。面对生活露出的狰狞面孔,她不是抱怨逃跑,而是浴血奋战。即使倒下,也欣慰含笑,她是一名令人敬仰的勇士。

        安多纳德以姐姐的身份,行母亲的职责,用她十多年的生命成就了弟弟的生命和未来。

        手足情深,姐姐把青春化作了深情落红,片片飘落,如此凄美,令观者动容,泪目。

2020.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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