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囚的最后一顿饭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8
文/乐小鱼儿

清楚知道自己的末日,她反而变得坦荡从容了。

有一种对世间浮华的留恋,对光明自由的留恋,回荡在灵魂深处。她躺在监狱硬实的床铺上,一遍又一遍地咂味着自己从小到大的每一天。那些早已远去的模糊记忆,一下子汹涌而来,生动而鲜活的置于眼前。它们如同菜市场里争先恐后跃出水面的鱼一样,贪婪这最后的世间空气,大口大口地争抢着。她眼前呈现着自己一天天长大的身高,曾经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过往种种,每晚都如同电影一般,准时上映,以快进的模式,一幕幕映入脑海。

这阴森的房间里,弥漫着悲伤的腐朽气味。第一次进来时,她能清晰的闻到这股气味。等到几日的短暂生活后,渐渐地,她身体里也散发出同样的味道。自我的存在,再也难以察觉。

行刑的前一天,狱警都会问,最后一顿饭想吃什么?

比她早一周行刑的安然,说想吃妈妈做的红烧肉。狱警离开了一会,回来说,已联系她的家人,会送红烧肉过来。

临了,安然也没能了却心愿。行刑当日,安然费心打扮了很久,很漂亮,穿了一件红色的新衣服,好像要出嫁的新娘一样。狱警送来的那碗红烧肉,她只是盯着,却最终没动筷子。空洞的眼神里,看不出悲伤还是恐惧。被带到刑场前,安然只淡然地说,你们拿去吃吧,不要浪费。

她曾和安然聊过几次,安然出生在西南部的一个小山村。小时候几乎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十岁之前没吃过肉,偶尔得到一个煮鸡蛋,她总小心地把蛋黄碾碎,细细品尝每一个细小粉末。

安然很爱吃肉。十五岁时,认识了一个天天带她吃肉的男人,感恩戴德的她,被这个男人带离了那个小山村。后来安然在大城市里,赚到了钱,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弟弟们,都能经常吃到肉了。自从离开家后,安然一直没回去过。妈妈总是盼她回去,有次妈妈在电话里说,你要不要回来,我每天都给你做红烧肉吃。

安然却始终没能回去,自从离开后,她第一次见到妈妈的脸就是在开庭时了。妈妈老了很多很多,她几乎都记不得那张慈祥而温暖的脸。那一刻,慈爱和悲伤填满了妈妈的每个皱纹里。

在这里,狱友们都心照不宣的回避谈到来到这里的原因。她也从未听安然提起过,后来偶然在一次闲谈中,她听狱警们说,安然杀了那个每天带她吃肉的男人,不辩解也不逃避。

安然留下的衣服和物品很快就被狱警收走了。她看着那个空出来的床铺,想象着一周后自己所睡的这个地方,也会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必然会有新的人进来,在每个夜里,和她一样,躺在这里,回想短暂而又粗糙地成长和过往。

在这屈指可数的剩余日子里,她每天都陷入悠长的回忆夹缝,思考一个问题,等到那一天狱警问她,最后一餐想吃什么,她到底该如何回答。

于是,在搜索回忆的时候,她一次又一次地放慢节奏,认真的回味,每一天的早饭,午饭,晚饭,想找到自己意犹未尽的那餐,能够再次品味。

她叫欣欣。妈妈告诉她,取这个名字,是欣欣向荣的寓意。据说妈妈当年很是漂亮,又有文化。因姥爷突然去世,家中张嘴吃饭的人太多,经别人介绍,草草地嫁给了我的爸爸。

在欣欣20岁生日的那天,妈妈破例的喝了酒,脸红的像朵盛开的玫瑰。她把头埋在自己的手里,呜呜嘤嘤的说,女儿,别让妈妈失望,妈妈很累。我知道当时你姥姥很累,就顺她们的意,嫁给你的爸爸,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又能怎样呢?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你长大就明白了。

妈妈说完,使劲拍打着欣欣的肩膀说,你一定要争气啊,妈妈全部的心血和希望都放在你身上啦。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妈妈对她像一个朋友一样说话。她终于知道,每个人活着都很累,只是很少有人愿意说出来罢了。

爸爸长期出差在外,好几个月看不见人。他总是会从不同的城市打来电话。每次的话题都单薄的可怜,作业做了没?饭吃了没?如此种种,透过电话线,都能感受到那份冷漠和敷衍。他很少和妈妈通话,即使在家,妈妈和爸爸的交流也屈指可数。

再后来,妈妈说爸爸和一个狐狸精好了,想离婚,门都没有,耗死他们。让他们生的孩子没有户口,永远见不得光。

之后又是一样的戏码:女儿,你要听话,你是妈妈全部的希望,一定要争气啊,爸爸真可恨啊……

她忽然想到安然想吃到妈妈做的红烧肉。她呢?妈妈做的饭菜,没有一样她很想念。

安然喜欢吃肉,可是她也不怎么爱吃肉,甚至有些反感。在她的记忆里,妈妈总是一边往她碗里夹肉,一边念叨:肉都给你吃,妈妈舍不得吃,你吃完好好读书,妈妈全部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渐渐的,她看到肉,耳边就会想起妈妈的声音: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要争气。她便顿时没了胃口。

偶然的,她在电视里听到一个词“问题儿童”。她那时就觉得自己也是个问题儿童。因为她觉得她和别人不同。在学校里,她几乎没有朋友,她不和他们一起丢沙包,踢键子,也不和他们一起嬉笑打闹。

一次,物理老师让她回答问题,她只是笑眯眯的站着,她知道答案。可她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没有回答。老师问说你不会可以说不会,就可以了。她却只是低头不语,最终她被老师请出了教室。

老师找她谈话,问她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不合群,她心想那样很无趣,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只是低头不语。

上课她时常走神,想象着在一个聚光灯照射的舞台上,大家都明晃晃的灯光下,演绎自己的生活,而她喜欢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默默观察这眼花缭乱的场景。

她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在妈妈的精心照顾下,一步步的走在妈妈希望的轨道上。高考填志愿时,她想逃离,去外省读书,只挣扎了一下,妈妈便声泪俱下,细数妈妈带她的不易,爸爸的无耻和薄情,每次都上演。她又一次屈从了妈妈。

那感觉仿佛就如同一只猫咪,玩弄着一只耗子。猫用锋利的爪子,放开小耗子,它欣喜欲逃,而那只狡猾的猫,又一把抓回了它。周而复始,直到耗子失去了力气,奄奄一息。想到此处,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最终她在当地的大学读书,走读。那以后的记忆,每天都极为相似。早上吃过早饭后,坐公交车到学校上课,整个教室都弥漫着包子油条的浓郁味道。很多人睡眼惺忪的拿着课本,背着单词。

有些不喜欢的课,她会逃课。到公交站牌,看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去公园里,看玩耍的孩子跑来跑去。直到天黑,她坐车回家,闷声吃饭,伴着钟表的滴答声,还有妈妈的盘问和抱怨。

饭后,她看会电视,翘着腿,坐在沙发的一角,偏安一隅,无声的表达着,她与这个家的距离和生疏。

欣欣有时候会问自己,这样简单重复着每一天,不厌烦吗?她有时觉得很厌倦,而有时又靠着这点寻常,寻求一丝安全感。

很多时候她都忍不住想问妈妈,没有爱情的婚姻为什么还要存在?每有这样的冲动,她总能听到妈妈心里的答案:为了你啊。一想到这里,她苦笑一声,终究我是多余的人,硬生生地把问题吞了回去。

欣欣想弄明白爱情是什么。于是,她开始和男同学约会。通常她和他们都聊不到十分钟,就陷入尴尬和沉闷。

欣欣心底里常觉得聊天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每个人都在倾诉自己,却无暇聆听别人的讲述。那为何不自说自话,反而能更安静的了解自己,思索解决方法。

大部分时候,人都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喜欢滔滔不绝的表达,可那些只言片语,不过是一种从这一处到那一处的倾泻。

她知道这样的结果,所以宁愿不说话,在心里默念那些情绪,反而更自在。

04

叛逆是每个人都要走的一段弯路,有的人是云里雾里的,有的人是血肉模糊的,有的人是云淡风轻的。欣欣的叛逆期,来的迟,却猛烈。

22岁那年,她认识了独立摄影师欧文,满头的辫子,胸前的纹身,炫黑的耳钉,这一切都在诉说着他的与众不同。介绍的学长告诉她,欧文需要一个模特拍样片,让她去试镜。

欧文最开始吸引她的是什么,她躺在监狱的床上,拼命的回忆,是笑容的灿烂和自信,亦或是那张和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又或许不过是,第一次见面,欧文问了她的那个问题:来,你看看,想穿什么衣服,在哪里拍,什么姿势,你做主。

她愣在那里,第一次,有人问她的意见,让她自己做主。沦陷就在在那一个刹那,20秒的时间里。安然沦陷在带她吃肉的诱惑里,而她,仅仅在那20秒里觉得被当作一个独立的人,而沉沦。

她翘课去和欧文约会,他们在慵懒的午后做爱,手牵手散步,脚踩着落叶沙沙作响,路灯剪出两个人的身影,身边的梧桐也漠然,一直延伸到无言的夜幕里。

这是她能回忆起的温暖画面。每当回忆起他们散步的场景,她便把镜头放慢一点再慢一点。生怕一不留神就划过了,再也找不见。她闭着眼皱着眉,拼命地回忆和捡拾,努力不让耳边传来的啜泣声干扰到自己。

睡在她身旁的小雨每天晚上都在哭,她想要压制自己的声音,就蒙在被子里,给这个压抑的房间又增添了一份悲凉气息。大家都知道是小雨在哭,可是没人制止。权当是借着小雨的哭泣,大家一起流泪罢了。

小雨说不想死,有机会一定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好好活着。在她贩毒时,她就知道自己在犯罪,可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她拼了命的运毒。现在好了,钱没了,连命也要没了。

白天里,小雨总是神采奕奕,让你很难想象她在夜晚的深邃悲伤。她开心了就笑,难过了也丝毫不掩饰,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在悲伤的环境里,小雨眼里的光,格外明亮。这也许是她每晚哭泣后重获的力量吧,她要靠这光亮活下去。

几乎所有人,在狱中,想念的都是自己的妈妈,无论她们有过怎样轰轰烈烈的爱情或其他。唯有亲情,才是无论在任何处境下都有带来安全和温暖的东西。

欣欣搜索了记忆中,几乎所有关于妈妈的食物,都没有那么温暖,也不值得怀念。比起食物,她更喜欢妈妈偶尔高兴时与她平起平坐的对话,和母亲对女儿那种有温情的拥抱。

终于在记忆的轨迹当中,她搜寻到了与母亲的食物最接近的线索,是欧文母亲给予的。

一天清晨,她从小腹的剧痛中醒来,本以为是偶尔出现的痛经,喝几杯热水就能了事。却不知这疼痛像个会膨胀的气球,绵延不绝,不断膨胀。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晕眩感,让她感觉快要窒息。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妈妈站在边上。整个身体挡住了窗户透过的阳光,巨大的阴影投在病床上。

不要脸,你对得起我吗?母亲歇斯底里的怒吼,伴着狰狞的面孔。一个耳光打醒了整个病房的人。妈妈继续扑上来抓挠着她。

腹部撕扯的疼痛,被耳光震的窒息。宫外孕导致休克,左侧的输卵管切除了。你这样打她,是要她的命吗。医生一边拼命阻止她,一边斥责着。

妈妈被拉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着,开始哭诉。爸爸的背叛和薄情,拉扯她的艰辛和无奈,她的不争气,以及遗传而来的背叛和不要脸……

手术后第二天,她去欧文的住处,只有欧文的母亲在。欧文的母亲说他出门去躲债去了。她呆坐在和欧文一起睡过的床上,努力找寻他的痕迹。

天黑了,欧文的母亲进来,端来了一碗水饺,和一碗红糖蛋汤。冒着热气,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对不住你。记得你不爱吃肉,萝卜粉条,素馅儿。趁热吃吧,身子重要。

她蜷缩着,吃掉了所有水饺,素馅的,清脆爽口,余味悠长。那碗浓浓的红糖蛋汤,喝下去,暖烘烘。当晚她蜷缩在那张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趁妈妈不在家,搬出了她所有的东西,租到了欧文家附近的一个房子里。

她看到欧文和一个女孩在咖啡馆,是在她手术后的四个月零三天,她执念的找了他四个月。欧文和那个女孩,坐在窗边,谈笑风生。她静静的躲在树荫下,看着他,陌生又熟悉。

跟踪他的第十天,欧文在酒吧里喝多了,独自一人,踉踉跄跄的走在他们常散步的路上。她紧紧的跟着他,一步一步,手里的尖刀,冰冷刺骨。她知道自己正要做一件没有理智的事,可是她完全不受控制,妈妈的辱骂在趋势她,那根切下的输卵管,在牵引她。

欧文扶墙开始呕吐。她第一刀砍在欧文的喉咙上,她看到欧文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他想闪躲,却已来不及,他的喊叫只有一半就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她第二刀砍在欧文的胸口,溅出的血几乎喷洒在她的整个身体,她嘴巴里也有,温热的血有浓稠咸腥的味道。

她看着欧文在痉挛中安静下去,如同她没有成形的孩子一样。

欣欣带着满身的血敲开了妈妈的门,妈妈前一秒的睡眼惺忪,一下子变成了满满的惶恐,甚至都忘了尖叫。

她冷静的说,我杀了欧文,去自首了,你以后可以为自己活了。

她的行刑日,一分一秒的近了,她睡的特别安稳,甚至连梦都没有,她感觉自己的短暂一生,如同蚕蛹一样,一点点的自缚,又一点点的抽离,她相信自己会破茧成蝶,纯洁地抵达天国。

前一天的傍晚,夜凉如水,狱警问她,最后一顿想吃什么?

欣欣说,萝卜馅儿的饺子。

无戒365挑战营 第2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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