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其一生的坚守【人物纪实】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09
井为月坚守,井疲倦了;海为天坚守,海烦躁了;只有一颗心还在为爱坚守,坚守到人比黄花瘦……

——题记

2012年6月18日,本来很平常的一个早晨,周主任在医院办公室一边忙碌一边嘀咕:“这两天也不知怎么啦,总觉得少点什么?”

“我也感觉不对……”

“少点什么呢?”几个主任、科长一边附和一边皱着眉头在想……

“孙书记。”突然有人若有所悟地喊了一声,不错,是孙书记,一向比闹钟还准时的孙书记两天没有在院办出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让大家有些不知所措。

“肝癌晚期……”“孙书记肝癌晚期……”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像细菌一样在医院扩散……它给2012年的夏天罩上了一层拂不去的阴冷。

……

100多天过去了,这段时日于很多在云卷云舒的平淡里打发光阴的人来说,依然是波澜不惊的,但孙老,孙永科老先生却在人民医院的肿瘤病房里经历了持久的生命煎熬。厌食、疼痛、昏迷,人瘦成了一把骨头、腿肿得不成样子,一连好些天的血浆血蛋白支持治疗,预示着孙老的生命已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孙老在病房里时坐时躺,他已经不能下地走动了,面对着横亘在他和亲人之间,同事之间,医院之间的那一个不可逾越的死亡之壑,他没有一丝怯懦,他以一个医务工作者视死如归的超然宣称:“我要和癌症和平共处。”

癌症是疯狂的入侵者,癌症不肯妥协,癌症试图用最激烈的方式完成对孙老八旬人生的检阅。



1933年4月19日,埠河新平村的孙家茅屋里传出一阵微弱的哭声,孙老是孙家的第二个儿子,他的出生并没有给父母带来意想中的惊喜,父母那一个淡淡的蹙眉使孙老初涉人世的哭喊顿然少了许多放肆……

孙家穷,孙老是喝着罗家湖的水、吃着罗家湖的藕长大的。到了读书的年龄,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官学”,自己只能读私塾,那时,孙老就隐约感觉到命运对人生的捉弄。后来,孙老的一对弟妹在1944年4月的一天中相继饿死,看着弟弟妹妹绵软着被父亲抱出去埋葬,孙老少小而懵懂的敬畏里平添了一层激越的抵抗……

那一年,孙老11岁。

送走弟妹后,孙老一直被疾病纠缠着,光疟疾就打了三四次,身体瘦得能飘起来。大概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吧,孙老径直走到父亲面前,定定地说:“我要当医生。”

父亲看着这个平日里很少说话的儿子,愣怔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父亲用力捏了捏儿子瘦弱的肩膀,那个自幼在贫困、苦难和委屈中长大的少年,第一次在父亲面前仰起了头,眼神中,有饱满的忧伤,牙关下,是坚硬的倔强。



与其说贫穷和苦难是谋杀自尊的凶手,不如说贫穷和苦难是造就勇者的学校……

1950年10月的一天,埠河德政诊所的两间小诊室里一场拉锯似的争论正在进行。那时抗美援朝的序幕已经拉开,为了防御美国可能发起的“细菌战”,政府决定从各医疗机构中抽调一批年轻医务人员去参加“反细菌战”培训。

“我是国防医学院毕业的,‘细菌战’我比你懂。” 此刻,孙老的表哥、德政诊所所长孙德政板着面孔在开导孙老。

孙老拧着眉头一脸的不悦:“你不就是担心我染上‘鼠疫’‘霍乱’吗?我不怕。”

“咱家已经丢了好几个弟弟妹妹了,我不希望你去送死。” 表哥气呼呼的,表哥尖锐的声音像一柄锥子直扎到孙老心底……想到过早夭折的弟弟妹妹,孙老的眼睛红了,他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其实,他何尝不理解表哥的一番苦心,何尝不知道这一个选择的危险,一旦防御失当,“鼠疫”“霍乱”“伤寒”其中任何一种细菌,都会要了他的命。可是,一想到那些荷枪实弹的美国鬼子,一想到那些可能被“细菌”戕害的无辜百姓,他仿佛看到了死去的弟弟妹妹,弟弟妹妹在天上看着他呢……尽管当时孙老才穿了几十天的白大褂,但责任与血性,道义与良知一瞬间便铸就了孙老的医者仁心。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你不批准,我就去当兵。”孙老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一摔门出去了……

表哥拗不过孙老,孙老如期参加了当时的“反细菌战”培训。

这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的技术技能提升,三年的民情民意体察,三年的人格人品历练,孙老犹如一块抗压、耐磨的铁矿石,在医疗卫生这个时代大熔炉里不断地加热、溶化、锻造,最后被锤炼成刚正不阿、光彩熠熠的合金钢。



好钢总是要用在刀刃上的……

1979年在中国的编年史上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年份,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步调,孙老又一次走进了人民医院的大门。站在那一个瞻仰了成千上万次的大红十字下面,孙老的心情更多的是凝重……一个人口近100万的县医院仅有200张床位,设备还是十几或几十年前的,员工住房还有两栋早已破败的茅草屋……为此,孙老的拳头慢慢捏紧了,他知道作为新一任的医院院长,这一路面临的挫折与挑战都将是前所未有的……

1984

年,经过县政府、县卫生局、县人民医院的上下奔走,全省第一批三分之一卫生县城的建设项目终于被孙老拿到了。

孙老跟省卫生厅签下了一个202万的投资计划,兴建2万平方的门诊大楼和住院大楼。为此,省厅拨付40万(包括20万设备专款),县政府投资70万,剩下112万的经费缺口要靠孙老一分一分去筹集。

……

一年中,孙老已经弄不清是第几次来到省委大院了。省委大院的警卫员已经熟悉了这个从小县城来的清癯、瘦弱、50出头脊背就有些弯曲的老院长。

对孙老,他们不忍阻拦。

……

凌晨4点的夜,静极了,深秋的风有一些刺骨,孙老和同行的韩局长坐在梁淑芬省长门前的楼梯台阶上……“梁省长今晚在家,梁省长明天直接从家里去乡下考察。”这是省长秘书被孙老缠得无可奈何后报告的省长行踪。

深黑的夜在天幕下盘桓,孙老半眯着眼,没一点睡意……孙老不时回头看看梁省长大门上方的玻璃,他在等待那一盏灯,等待那一个随时可能开启的光明。孙老默念着已经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的台词……直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怎么又是你们?”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梁省长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关切,这让在深秋的黑暗中瑟缩了半夜的孙老突然有一点想哭。

“我们4点钟就过来了,怕见不着您!”孙老一边揉着麻得开始抽筋的腿一边回答着省长的提问。

梁省长把孙老让进了自己的家。

“我只有5分钟,说说你们的情况。”

孙老所有的思路都在那一刻堵塞,5分钟,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为了跑经费,多少次他凭着一张站票,在人家的座位底下,从武汉睡到北京;为了跑经费,多少次他陪着一张笑脸,跟所有人说好话,把好话说到穷尽;为了跑经费,他被疾速关闭的门压伤过手指,为了跑经费,他被上级震怒的“秘书”拍过桌子,为了跑经费,他“抠”得出了名,为了跑经费,他累得弯了腰……站在梁省长面前,足足半分钟,孙老说不出话来。

“说说你们医院。”梁省长看了看表,省长的日程是有严格安排的……

“我们是一个地方病多发的水乡,县医院才仅仅200张床位,很多农民住院需要排一两个月的长队……”孙老一说到医院的窘迫,眼神里的焦急就藏都藏不住。

“好,你不用说了,现在是10月,这个时候我们是不讨论经费的,但我会尽快从其他预算中跟你挤出一些钱来,在这里,我替公安的百姓谢谢你……”

是怎么走出的梁省长家,孙老不记得了……出门的时候,孙老下意识地看看了天,他知道,这些年,弟弟妹妹们一直在看着他,只有活着的人多一份健康保障,孙老的心头才会多一丝宽慰……



有人说,这世界有两类人是非等闲的……

靠行动践行目标,留一些故事让别人去传说。用实力表达创意,出一点作品供别人来鉴赏。这是实干者与艺术家的分别。

孙老无疑不是艺术家,但他却用自己的一生成就了一个行为艺术,那就是坚守,坚守那一个百折不饶的选择,坚守那一个矢志不移的信念。

……

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孙老躺在南京某浴池的床铺上怎么都睡不着,丝虫病不合时宜地犯了,腿肿得想大象,腿疼、头疼、身上烧得跟炭火似的,桌上酱油、醋发出的刺鼻味道令孙老一阵阵想吐……7个人的项目考察团,仅有1200元考察经费,孙老此刻最害怕的就是生病。他不敢吱声,连翻身都是小心翼翼的。设计师们跟着他已经吃不好、住不好了,如果再让人家睡不好,他担心人家会决绝地撂挑子走人。

……

不眠的夜是挣扎的,孙老在盘算着如何摆脱窘境。

这次考察途径南北六七个省,行程几千公里,参观走访的医院不下15家,经费是打了最大折扣算出来的。如果不能迅速完成行期,耽搁设计和工期不说,弄不好,连考察团的回程都有问题。

……

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世事总是毫不留情……

第二天,孙老因发烧抽搐住进了南京市鼓楼医院,住院的两天里,孙老挑最便宜的药吃,捡最廉价的针打,紧省慢省还是花掉了近100元医疗费,出院的时候,孙老使劲拍打着自己被丝虫病困扰了几十年、一到关键时刻就不争气的病腿,恨不得能拍出几张哗哗作响的人民币来……

接着,是辗转杭州、上海,无锡。一路上,考察团吃的是自备的干粮,连煮面条用的酱油、醋都是孙老从家里背出来的。到上海时,大家仅吃过一回餐馆,一桌人居然才吃了3毛8分钱。从广州中山回程时,如果不是遇到一个叫杨辉明的老乡,他们可能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无处可借。

……

一路同行的设计师最终会不会懂孙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孙老却始终不乏欣赏他的人。

回来后,孙老组织设计师们日以继夜地策划、设计,建设方案得到卫生部相关领导和专家的一致赞赏,设计图被编入卫生部《中国医院建设》的经典图集,参与国内推广、国际交流。

难怪县委书记谢作达会在很多场合感慨万端地说:“公安县要是有10个孙老这样的人,事情就很好办啦!”



其实,有一个孙老就已经够了,因为孙老的寂寞没有人懂得,孙老的独活没有人陪伴。

……

从弟弟妹妹离开的那一刻起,孙老就害怕面对死亡,那一个爱的缺位是孙老无法承受的心之殇。之所以立志,之所以学医,孙老是想挽天下苍生于不死,是想救万千家庭于不破。

可恰恰就是这样一个情深意重的人,却在步入人生的秋天之际,承受了痛失爱女的一锤重击。

……

又到了一年中那个最疼痛的日子,黄昏的大堤上一个老迈的身影在踽踽独行,他走得很慢很慢,最后站定在两道大堤的拐点处,对着他不曾涉足也不敢涉足的方向,久久地久久地凝望。

……

女儿还依在孙老怀里,给孙老念老师批着大红A+的作文,那时候女儿的小脸绽放着粉嫩的骄傲……

女儿还站在孙老面前,抗拒着孙老的“父母之命”,“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那时候女儿的身上洋溢着爱情的坚贞……

女儿还靠在孙老的肩头,指着B超显示屏对孙老说“爸爸,你看那浪里的东西,那是胸包积液,心脏有水啦”,那时候女儿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事不关己的冷静。

……

一想到这儿,孙老的心就疼啊!

为什么要对女儿严苛?为什么要让女儿学医?为什么在女儿最后的日子里要让一个本该懵懂本该娇弱的生命去独自面对那么惨烈的别离。

……

女儿不在了,1996年9月5日,女儿死于尿毒症,死的时候31岁。

女儿不在了,孙老感觉身体的某个地方空得很利害。孙老常常梦到女儿,在梦里,父女总是隔得很远,女儿不是穿得很破,就是吃得不饱,女儿的寥落就像扎在孙老身上的一根根刺,每每从这样的梦中醒来孙老都会痛不欲生。

……

好在孙老是院长,是医院院长,他知道怎么去疗救自己心上的伤……

天上的弟弟妹妹还在看着他,现在女儿也看着他,还有他早夭的孙子以及经他手送走的一个个病人……每每遭遇挫折,每每历经苦痛,他都会习惯地看看天,看天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爱还在……



如果把医院比作一个神圣的江湖,那么,孙老就是这个江湖中永不沉潜的记忆。

……

“孙老这个人啦,也不知是从哪个年代穿越来的,风风雨雨几十年,看他一次次病倒一次次爬起来,我们又担心又心疼。以前发现他精神不好,劝他输液,他总是发脾气,那时的他能扛。可现在的孙老80啦,血吸虫肝、高血压、丝虫病、心脏问题一直折磨着他,怕的是哪一天他就真的扛不动啦……”这是在孙老身边工作、对孙老有着深切怜惜之情的前总支书记刘立说的。

……

“孙老这辈子虽说娶了个漂亮的老婆,但孙老真正的家是在医院里。”这是跟孙老共了一辈子事,临了也觉得孙老不可思议的中医科主任赵希文说的。

……

“孙老的小气是远近闻了名的,有一回我陪他去北京办事,他怕北京水果贵,竟从公安提了50个苹果上北京,一路上苹果都是他自己提的,手都勒出了血。可就是这样一个“抠”到了家的人,却能办成一件件大事,你想不服都不行。”这是退了休的副院长钟克儒说的。

……

“有一回,我们在埠河码头过渡,孙老的侄子不知怎么听说了,为了在医院找一份杂工工作,牛高马大的侄子当众给孙老下跪,一边哭一边嗑头,那场面我看着都心软,可孙老就是不答应。”这是在江边亲历了那个磕头场面的后勤处主任姚连富说的。

……

“得知孙老得了肝癌,我去看他,他说‘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就是不知道来得这么快’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背过脸,那一刻,我是真的想哭啊!一个学医的人明知道自己身体里潜伏着致命的凶险却还要如此这般地玩命,我只能说孙老他是个怪人。”这是办公室那个跟孙老儿子年龄相仿的陈道林主任说的。

……

“说起肝癌,我觉得孙老是在太平间里呆久了弄的……你们还记得那个工会主席宋希轩吗?88年,宋主席因肝癌死在了大年三十,那一个除夕夜,雪真大啊……刚给宋主席在医院病房里做完49岁生日,孙老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吃一口团年饭,宋主席的家属就哭哭啼啼地上了门,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孙老差不多是在太平间里陪着死者家属度过88年的三十、初一……”这是当时护理宋主席的内科护士长姚登秀说的。

……

“说到孙老这个人,我觉得他就是个谜。工作的时候拼命也就罢了,可退了休还那样较真。担任老年党支部书记,他没日没夜的忙,兼任‘啄木鸟’督查组组长,他院里院外地跑。几年里组织了上百次的义诊、导诊、巡回医疗,一天24小时恨不得变成48小时来过,就是铁人也会累垮啊。”这是平常很少说话,说到孙老却禁不住由衷叹服的原妇产科主任杜尚珍说的。

……

“有一年,我为儿子跑合同工指标,事没办成还摔伤了腿。孙老到家里看我,知道了我的情况,二话不说夹起包,当天就帮我把事情办妥了。”这是在麻醉科干了几十年,提起孙老就感恩戴德的麻醉科主任高大喜说的。

……

“孙老没有做成一个真正意义的望闻问切的医生,但他却是一个不拘一格的领导,把一个普通医生直接提拔成副院长,在专家型干部的任用问题上,孙老有着非比寻常的远见卓识。正是因为孙老的知人善任,医院才有了短时间的提档升级,才有了大规模的长足发展……”这是和孙老在一个办公室里呆了好多年的后勤主任代中兰说的。

……

“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如果要把这一栋栋气势恢宏的门诊部、住院部和宿舍楼跟某个人联系起来的话,大家会不约而同地想到孙老,上世纪80年代是医院基本建设最辉煌的岁月,经孙老盖起来的房子达到12栋,给病人增加床位近500张,为300多员工解决住房共计170套。就是再过100年,这些房子也是孙老留给我们的最温暖的念想……这是医院前院长陈方渡说的。

……

“孙老不光是一个工作狂,还是一个学习狂,每年他都要用掉近二十个工作笔记本,这些笔记除了如实记载医院的繁荣兴盛,同时还记录着孙老各个时期创作的诗词、歌曲、朗诵作品。从上世纪六十年代一直到现在,孙老做的笔记已经突破2千万字,如果申报吉利斯记录,孙老绝对是破纪录的不二人选。”这是跟孙老有着忘年交情的医院办公室主任周三力说的……

……

说这些的都是孙老的同事,是人民医院承前启后有声望有贡献的领导、专家。说这些的时候,他们的心在疼,因为他们不仅是孙老的至爱亲朋,他们还是唯物论者,是生命科学家……他们知道孙老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严峻且孤绝的战争,战争的惨烈和残酷他们可以预见他们却不能声援……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噙着眼泪,他们每个人的心头刻着期望,他们不愿看到那一场即使一定要来也不要来得太快的痛彻心扉的诀别。



生命犹如一支荷,将残未残,精神宛若一把舵,能行且行……

无论路的尽头是多么嶙峋,孙老从容着,不管生的终端有多么黑暗,孙老平和着,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孙老恪守着自己的信仰和使命……坚强而乐观地活着就是对人性的尊重!坦然而纯粹地活着,就是对生命的敬畏……

此刻,孙老多想再自由地看一看他的那片天啊,就那样站在蓝天下,就那样轻轻仰起头,此刻的孙老,心灵已经羽化,此刻的孙老,精神又将皈依。因为,因为在那一片静好的天穹上有孙老另一个心心念念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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