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卷诗书|| 杀死一只知更鸟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30
杰姆12岁了,他变得很难相处,说话颠三倒四,喜怒无常。又到了暑假,迪尔却没有如约而至。我和杰姆在卡波妮的带领下去了一个黑人居住区的首购非裔循道宗教堂,为汤姆.鲁滨逊的妻子海伦捐了钱。这次教会的活动让我看到了卡波妮的另一面。我从没有想过,卡波妮一直非常低调地过着一种双重生活。

亚历山德拉姑姑来了,她轻轻松松就适应了梅科姆的生活,简直就像把手伸进手套里一样自然,但是她从来没有进入我和杰姆的世界。

阿迪克斯因为卡波妮的去留和姑姑发生了争执,我因为看不惯杰姆居高临下的做派,和他打起来,阿迪克斯把我们分开后,我回到房间,发现了从默里迪恩逃到梅科姆、在床下潜伏了两个小时的迪尔。

迪尔留下来之后,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星期安宁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我们的噩梦似乎立刻就降临了。

那是从某一天晚饭后开始的。门外院子里来了一群人,郝克.泰特先生,有店主商贩、有住在镇上的农夫,雷诺兹医生也在其中,将阿迪克斯围住,人群里泛起一片嘤嘤嗡嗡,他们讨论了一会儿,阿迪克斯退到台阶边上,人群也向他靠拢过来,看起来情况不妙。

杰姆突然扯着嗓子叫起来:“阿迪克斯,电话铃响了!”聚集在外面的人惊了一跳,向后散开了。

星期天晚上,阿迪克斯拿着一根电源延长线走进客厅,电线那头还连着个灯泡出去了。

紧接着,我和杰姆、迪尔去找阿迪克斯,终于在梅科姆监狱大门前找到了他,他坐在一把从办公室搬来的椅子上看报纸,全然不顾成群结队在头顶上飞舞盘旋的小虫。

我正要跑过去,杰姆一把抓住了我,“他既然好好的,咱们就回家去吧。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儿。”

我们正抄近路斜穿广场,忽然看见四辆灰扑扑的汽车绕过广场,停在了监狱前面,从车里接二连三走出来几个男人,只见几个体格结实的身形向监狱门口一步步靠近。

当阿迪克斯说道:“你真的这么认为?”这句话时,我甩开杰姆,朝阿迪克斯飞跑过去,阿迪克斯看到我们,他的眼中闪过了几丝恐惧。他极力劝说杰姆带我们回去,杰姆毫不动摇。

一个壮汉粗鲁地揪住了杰姆的领子,差点把杰姆拎起来。我飞起一脚,踢向那个人,我惊奇地发现他竟然痛苦不堪地向后退去。

我扫视了一圈,想找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在这个半圆形的正中间找到了——坎宁安先生,我跟他打招呼,跟他攀谈“限定继承权”的事情,谈我们两家之前的往来,谈他的儿子沃尔特,坎宁安先生被我的热诚打动了,他微微点点头。当我演讲完,我感觉发际开始冒汗——最让我发怵的就是被一大帮人盯着。

他们全都默不作声。

阿迪克斯一语不发。我环视一周,又抬头看看坎宁安先生,他也一样面无表情。可是接下来,他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一一他蹲下身子,搂住了我的双肩。

“我会向他转达你的问候,小淑女。”

然后他直起身,把大手一挥。“咱们撤吧,”他说,“走吧,伙计们。”

跟来时一样,他们拖着脚,三三两两走回破破烂烂的汽车,车门砰砰砰几下关上了,发动机吭哧吭哧一阵响,随即汽车扬尘而去。

汤姆.鲁滨逊的案子开庭前,从县南头来了好多人,他们慢悠悠地经过我家门前,真可以说是络绎不绝。临开庭前,县政府二楼的法庭里挤满了人,我和杰姆、迪尔当然也在其中。

庭审开始,双方的律师都进行了谨慎严密的审问,从阿迪克斯的总结陈词中,我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马耶拉是极度贫穷和无知的受害者,但我无法同情她,因为她是个白人。她明明知道自己是肆意妄为,可是她的欲望过于强烈,致使她明知故犯,执意要去触犯这条法则……她的做法就像个孩子的行为,这个案件中,她并不是把偷来的禁品悄悄藏起来的孩子,而是想对自己的受害人下死手——万不得已的话,她必须处理掉那个人,必须让他从自己眼前、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她必须消除自己的罪证。她的罪证是什么?汤姆.鲁滨逊,一个大活人。她必须把汤姆.鲁滨逊处理掉。汤姆.鲁滨逊每天都会让她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做了什么呢?她勾引了一个黑人。她是个白人,竟然去勾引一个黑人。她的行为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是令人难以启齿的——她亲吻了一个黑人。不是黑人大叔,而是一个年轻力壮的黑人。在触犯这条社会法则之前她满不在乎,可事后她一下子崩溃了。

这件事让她父亲发现了,她父亲做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有一些间接证据表明,马耶拉・尤厄尔曾经被一个几乎只用左手的人毒打了一顿。我们对尤厄尔先生采取的行动还是有所了解的:那是任何一个敬畏上帝、坚韧果敢、有尊严的白种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采取的做法一一他通过宣誓提出指控,促使警方签发了逮捕令,而且毫无疑问,他是用左手签的名。

现在,汤姆·鲁宾逊就坐在你们面前,这个安静、体面、谦卑的黑人,纯粹是因为鲁莽,竟然对一个白种女人产生了同情,结果不得不和两名白人当庭对质。

阿迪克斯还当庭说,这个案件根本不该当庭审理,因为这个案子就像黑和白一样简单明了。

卡波妮到法庭找我和杰姆,在我们的请求下,阿迪克斯允许我们吃过晚饭再回来听听判决。

塞克斯牧师给我们留了座位。我们惊奇地发现,法庭和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塞克斯牧师告诉杰姆现在不能过于自信,他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陪审团判定黑人胜诉白人败诉。杰姆对塞克斯牧师的话很不以为然,于是我们大家又被迫听杰姆的长篇大论。

经过漫长的等待。我闭上了眼睛。泰勒法官逐一询问每个陪审员对裁决的意见:“有罪……有罪……有罪……有罪”,我偷眼看了看杰姆:他紧握栏杆的双手变得煞白,肩膀一耸一耸的,仿佛每一声“有罪”都像刀子一样刺向他。有人捅了捅我,可我不愿让目光离开楼下的人群,离开阿迪克斯孑然一人走在过道上的身影。

这回轮到杰姆哭了,当我们穿过充满欢声笑语的人群,他脸上正淌下一道道愤怒的泪水。

第二天早上,阿迪克斯雷打不动,照旧早早起了床,等我们跌跌撞撞走进客厅,他已经在看《莫比尔纪事》了。

杰姆睡意未消的脸上挂着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在他唇边挣扎着,欲要脱口而出。

“现在还没到担心的时候,”阿迪克斯见我们朝餐厅走去。宽慰杰姆说,“事情还没完结呢,我们还可以上诉,你可以寄希望于这一搏”。

上午,我们从斯蒂芬妮小姐的嘴里得知:今天早上,鲍勃.尤厄尔先生在邮局附近的拐角拦住阿迪克斯,啐了他一脸,还扬言说,就算搭上下半辈子也不会放过他。

“我希望鲍勃尤厄尔别再嚼烟草了。”关于此事,阿迪克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据斯蒂芬妮小姐所言,他目睹了全过程——那时候他刚好从“五分丛林”连锁超市出来……她说阿迪克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掏出手帕擦了擦脸,站在那里任由尤厄尔破口大骂……说完,阿迪克斯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阿迪克斯还是注意到我们老是在家附近没精打采的转悠,吃饭没胃口,对平时喜欢做的事情也提不起兴趣,他由此而知我们心里的恐惧有多深。

一天晚上,杰姆就尤厄尔先生跟阿迪克斯谈了谈。

杰姆点点头。

一天晚上,我们就汤姆鲁滨逊的案子进行了谈论,阿迪克斯回答了我们的众多疑问,尤其是陪审团的问题,还有女人为什么不能参与陪审团,还有沃尔特.坎宁安先生。

我和杰姆还单独谈了人的问题,我认为世界上只有一种人,那就是人。

当亚历山德拉姑姑请左邻右舍的女人吃茶点聊天时,汤姆.鲁滨逊被恩费尔德监狱的警卫开枪打死了,他想逃跑,那是在放风时间,据说他突然发了疯一样,狂喊乱叫着冲到栅栏跟前,拼命往上爬,警卫先开了几枪,然后向汤姆射击,在他就要翻过栅栏的时候,子弹打中了他。

汤姆的死讯在梅科姆大概只被人关注了两天,对梅科姆人来说,汤姆的死是个典型事件——典型的黑鬼逃窜事件。

阿迪克斯拿出一个自由人所能采取的一切手段来拯救汤姆.鲁滨逊,但在人们内心深处的秘密法庭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诉讼可言。从马耶拉.尤厄尔叫嚷的那一刻起,汤姆就是死路一条。

开学了,我们又开始每天经过拉德利家,杰姆上了高中,就在小学的后面,我现在是三年级。

我们在盖茨小姐的讲评课上讨论了很多时事,盖茨小姐在课堂上表达了对希特勒的痛恨。但让我疑惑的是,那天晚上从法庭出来,在下台阶的时候,她走在我们前面……她当时正和斯蒂芬妮小姐说话,我听见她说,是该给他们点教训了,那些黑鬼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下一步他们就得自以为能跟我们通婚了。当我问杰姆,“一个那么痛恨法西斯的人,怎么转过脸来对自己家乡的人那么恶毒”?

杰姆突然怒火冲天,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抓住我的衣领使劲儿摇晃:“我再也不想听到关于法庭上的事了……再也别跟我提一个字,听见了吗?出去!”

阿迪克斯说,杰姆这些天心里不好受,等过一段时间,他就会重新思考这一切,把事情想个明白,等他可以冷静思考问题的时候,就回恢复自己原来的样子。

正如阿迪克斯所说的那样,事情总算是慢慢平息下来了,到了十月中旬,只发生了三件不寻常的小事儿。

头一件是关于鲍勃.尤厄尔先生,他在几天之内得到继而又失去一份工作,据我所知,他是唯一一个因为懒惰被公共事业振兴署辞退的人。

第二件事发生在泰勒法官身上,在鲍勃.泰勒独自享受夜晚时光时,他瞥见房子的一角有个人影闪过。

第三件是关于海伦.鲁滨逊的,也就是汤姆的遗孀。汤姆原来的雇主林克.迪斯先生特意为他的妻子海伦安排了一份工作。他并不是真的需要海伦来帮工,他说,事情落得这样的结局,让他心里很不好受。

到了十月底,我们的生活又回到熟悉的老一套:上学、玩耍、读书。

今年的万圣节有所不同,梅科姆高中的大礼堂届时将向公众开放,大人们观看演出,孩子们可以玩游戏,此外还设了一个最佳自制万圣节演出服奖。克伦肖太太为我精心制作了熏火腿演出服。到了万圣节那天,我本以为全家人都会到场看我表演,结果大失所望,只有杰姆主动提出要带我去,于是,我们俩踏上了那段记忆中最漫长的路途。

那是十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却暖和得出奇,那天夜里天上没有月亮。我们即将走完漆黑的路,塞西尔冒出来,吓了我们一跳。

演出即将开始前,我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幸亏没有太迟上场,梅威瑟太太似乎大获成功,出尽了风头,因为所有人都在热烈欢呼,可她却在后台一把逮住我,说我把演出搞砸了,这让我的心情一落千丈。

杰姆答应陪我呆在后台,等到观众散去之后再走,我不愿脱下我的演出服,因为这身行头起码能掩盖我的满面羞愧。

当我们穿过黑洞洞的操场时,夜静得出奇,我们一走路一个沙沙的声音就出现了,一停下来就听不见了。我们以为又是塞西尔在捣鬼,当我们快走到路上的时候,“那位同行者”趿拉着脚步,慢吞吞地跟在我们身后,好像穿了一双很重的鞋子。这个不明身份的家伙穿的是厚棉布裤子,我原以为是风吹树叶的声音,其实是棉布摩擦出的声响,沙啦,沙啦,沙啦,一步一响。

突然,声音停了,那个人在跑,直冲我们而来,杰姆高声尖叫让我快跑,可是我根本跑不快,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和挤压我周身的铁丝网,我一下摔倒在地,我尽力让自己向远处滚去,从不远处传来了搏斗声、踢打声,还有鞋子和肉体在泥土和树根上摩擦的声音。

当杰姆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快到路边的时候,我感觉杰姆的手突然松开了,像是被人猛地往后一拽,倒在了地上。又是一阵扭打,随着咔嚓一声闷响,杰姆惨叫了一声。随后,一个男人铁打一样的胳膊勒得我渐渐喘不上气来,突然他被人从身后猛得一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差点把我也带倒了。

有时候,人的反应很迟缓。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哑巴一样,撕打声慢慢停息了,有人在呼哧呼哧喘气,夜晚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阿迪克斯出现了,他飞快地跑下台阶,和那个男人一起把杰姆抬了进去。亚历山德拉姑姑给雷诺兹医生打电话,阿迪克斯给郝克.泰特警长打了电话。

雷诺兹医生来了,确定杰姆没死。那个把杰姆送回家的男人站在一个角落里,背靠着墙,他看样子是个乡下人,我从来没见过。

郝克.泰勒先生到现场巡视后回来告诉阿迪克斯:“鲍勃.尤厄尔躺在那边的大树底下,肋下插着一把厨刀。他死了,芬奇先生。”

郝克.泰特先生向我询问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当我讲到“有人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来回走”时,他问我:“那人是谁?”

“泰特先生,他就在那儿,他可以告诉你他叫什么名字。”

“他仍旧靠在墙上……那是一双苍白的手,那是一双从没有沐浴过阳光的病态的手,在杰姆房间暗淡的灯光里,这双手在奶油色墙壁的衬托之下,白得那么刺人眼目……他身上倏地掠过一阵莫名的轻微痉挛,就像是听见了指甲刮石板的声音。不过,在我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脸上的紧张神情慢慢消散了。他嘴唇微启,露出了一个羞怯的微笑。我的眼晴里突然噙满了泪水,这位邻居的面容瞬间变得一团模糊。”

“你好,怪人。”我说

第三十章

“宝贝儿,应该叫阿瑟先生,”阿迪克斯温和地纠正我说“琼.路易丝,这位是阿瑟.拉德利先生。我想他已经认识你了。”

阿迪克斯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温文尔雅地把我介绍给怪人,怎么说呢——这就是阿迪克斯。

接下来,问题来了:是谁杀死了鲍勃.尤厄尔?其实已经毫无疑问,拯救我和杰姆生命的阿瑟.拉德利先生。

但是郝克.泰特先生与阿迪克斯就事实进行了一场争辩。

阿迪克斯背过身去说:“如果我们掩盖了事情的真相,那就等于完全违背了我一直以来教育杰姆如何做人的原则……在这个世界上,杰姆最先看的人是我,然后才去看别人,我一直努力让自己活得堂堂正正,能够直视他的目光……如果他们听见我在镇上讲的是另一个故事……我绝对不能家里一套外面一套。”

“芬奇先生,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你争辩……而今天晚上必须解决这件事儿,因为等到明天就太迟了……这不是你能决定的,芬奇先生,一切取决于我……我不是个十足的好人,可我是梅科姆镇的警长,我在这个镇上生活了一辈子,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有个黑人小伙子平白无故丢了性命,而那个应该为此负责的家伙也一命呜呼了。这回就让死者埋葬死者吧,芬奇先生……鲍勃.尤厄尔是自己倒在刀口上毙命的……你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在我看来,这个人为你、为整个镇子做了一件大好事儿,如果人们无视他的隐居习惯,硬要把他拉到聚光灯下——我认为,这就是犯罪 ……”

郝克.泰特警长赢了,阿迪克斯看上去需要有人帮他打起精神。我跑过去,使劲儿拥抱他。我宽慰他说:“泰特先生是对的。”

阿迪克斯挣脱出来,认真看着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这就像是杀死一只知更鸟,对不对?”

阿迪克斯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轻轻蹭了一会儿。他起身穿过走廊走进阴影里的时候,又恢复了往常轻快的脚步。

他进屋之前,在怪人拉德利面前停顿了一下。“阿瑟,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他说。

如果斯蒂芬妮小姐恰好正从楼上的窗户里向下张望,她会看见阿瑟.拉德利先生像一个绅士一样陪我走在人行道上。

当我们走到街角的路灯下,我不由得想起,迪尔不知有多少次站在这里,抱着这根粗柱子,守望者,等候着,期待着;我和杰姆也不知有多少次从这里路过,但这确实我平生第二次踏进拉德利家的院门。

我和怪人一起跨上台阶,来到前廊上。他的手摸索着找到了门把手,然后轻轻松开我的胳膊,打开门,走了进去,又随手把门关上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睡意朦胧之际,阿迪克斯告诉我:“斯库特,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等你最终了解他们之后就会发现。”

他关上灯,回到杰姆得房间。他要在那里守护一整夜,等杰姆明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还守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