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一个陶渊明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2
“不为五斗米折腰”,是陶渊明公开的辞官理由。一个不为蝇头小利而委曲求全的孤傲人格,也因此被放大和定格。

然而,这只能是陶渊明辞官的一个“借口”,而非真实的原因。即便有人格高洁的因素,也并非主要原因。

01

陶渊明家世

陶渊明曾祖为东晋名将陶侃,其父任江西安成太守,是名副其实世代官宦、官N代。

曾祖陶侃出身贫寒,初任县令,后任郡守,再官至侍中、太尉、荆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诸军事,封长沙郡公。

在门阀影响巨大的东晋时期,陶侃凭借自身能力和战功,从寒门跻身朝堂,被名门大族视为异类,不得已陷入望族与寒门政争的漩涡。贵族琅琊王氏家族中的大将军王敦主政其间,陶侃从中央被排挤到边陲广州担任刺史。

后来王敦叛乱被平,陶侃被起用为征西大将军,但 陶王两家的宿怨却难以弥合,这为陶渊明第一次辞官埋下伏笔。

02

第一次辞官

陶渊明有政治抱负,也有政治才华。他二十九岁被任命为江州祭酒。《宋书·百官志》:“江州自晋成帝咸康中始置别驾祭酒,居僚职之上。”在这个有实权的任上,陶渊明却说“不堪吏事”,其真实原因是什么呢?

当时的江州刺史,也就是陶渊明的顶头上司正是贵族琅琊王家族的子孙王凝之。并且王凝之才具颇为不堪,却因为家族显贵的原因娶了贵族门第的咏絮才女谢道韫,连谢道韫自己都无奈地说:“不意天壤之间,乃有王郎。”意思是没想到天下竟然有王凝之这样的货色。

这种情况下,陶渊明自然不肯与平庸无能的世仇同僚,更何况做其下属了。这才是陶渊明第一次辞官的真实原因。

这个王凝之信奉五斗米道。所以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可能并非只俸禄多寡,更多是专指王凝之的。

03

时仕时隐

陶渊明生活的年代恰逢东晋末的权臣争位篡晋的当口。晋末的主要权臣是桓玄和刘裕,最终的结果是刘裕胜利,并篡晋建立了刘宋,南朝时代由此开始。

陶渊明第二次出仕,就是在桓玄手下做参军,一年后因母丧回浔阳居丧。三年丁忧期满,桓玄已死,刘裕当权,于是出任刘裕的参军。后又为建威将军刘敬宣参军。在权臣争势、动乱不已的时代,陶渊明时仕时隐,表现出内心极大的矛盾,终于厌倦了官场。

04

最后辞官

在刘敬宣的参军任上,奉命至建康,经人推荐任命为彭泽令。三个月不到,解印辞官。

这次辞职被《秀溪陶氏族谱·靖节公家传》和文学界做了渲染,把“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名言放到此时,“五斗米”成为俸禄的代称,把陶渊明塑造成一个高洁孤傲的文人形象。

这次归隐期间,官方多次征召都被陶渊明拒绝。一方面体现了陶渊明无意仕途的坚定念头,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此时刘裕已经篡位,作为世代晋臣家族出身的陶渊明以不仕做出的姿态。

05

不能仕与不肯仕

陶渊明在政治上是有才干的,在世代为官的家庭里,也有出仕的职业惯性,有宏大的政治抱负也并不偶然。如果环境允许,陶渊明会是一位不错的官员。然而,陶渊明没有那么“幸运”。

第一次出仕就落到世仇手下,贵族寒门之争让他“不能仕”。

后来的几次出仕,东晋政治环境已经非常混乱,面对“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众多权臣,陶渊明深感无力,他的出仕在他自己看来已经毫无济世报国的价值。于是,他“不肯仕”。

最后,作为前朝遗老的陶渊明不肯出仕新朝,这种“不肯”更是为了家族的荣耀的“不能”。

但是,如果认为陶渊明身不逢时“无奈”归隐,其实并不全面。他的个人性格,也是重要原因。

“性本爱丘山”,不是文人的矫情,而是陶渊明性格的真实写照。二十九岁前的陶渊明就多在南山居住,并与僧道往还。

所以, 如果说陶渊明前期的归隐多有“不能仕”的无奈,那么后期的归隐则完全是“不肯仕”的主动了。

06

归隐生活

陶渊明算不算隐居?从事实来看,其实陶渊明只是从此过起了普通农民的生活。或许世代为官的家庭里一个半辈子为官的人突然淡出官场,在很多人看来算作一种隐居吧。

与之前几次中小地主式的隐居生活不同,这一次陶渊明要亲自劳作,用土地的收获养家糊口。

陶渊明有五个儿子,好像家庭并不缺劳动力,然而事实并非这样。从陶渊明的诗作里来看,他这五个儿子都多多少少有点智障。这可能和陶渊明痴迷于饮酒有关。

看起来陶渊明的隐居生活并不轻松。“晨起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偶尔的劳作是一种消遣,但对农民而言则只能用辛苦来形容。即便如此,“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这对一个依靠土地过活的大家庭来说,绝对谈不上诗意。

不像王维身居宰相之位而在辋川参禅修道那么惬意,也不像梅妻鹤子的林逋日日有达官贵人的造访, 陶渊明把自己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

我们实在不能只看到陶渊明隐逸豁达的闲情逸致,而忽略了在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辛苦。

何况,在不久之后一场大火将浔阳旧宅焚烧殆尽,全家不得已移居船上。陶渊明一家的生活陷于更大的窘迫之中。

然而, 陶渊明宁可忍受这种辛苦,也要放弃身在官场的另一种辛苦。 劳作之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在不经意之间享受着大自然的宁静与恬淡。

07

两种价值观

其实,归隐后的陶渊明略显自私。他为了自己的心灵释放,而置家庭于困苦。陶渊明从来就不缺从仕为官的机会,即便隐居后多年仍有表奏召幕,均辞不就。

只要他稍微松懈,看在钱的面子上委屈一下自己,家庭生活即可确保无虞。至今,现代人在对职业发几句牢骚后会以“养家糊口”为自己完美解脱。甚至大批有思想的公务员,面对官场的腐朽会选择继续,而舍不得放弃“五斗米”和卑微的职位而选择另谋生路。

陶渊明没有这些人的“聪明”,他选择了放弃。“少无适俗韵”,他从小就看不上世俗社会的尔虞我诈,不会与这些人同流合污,甚至连相提为伍都不愿意。

其实,这是两种价值观的对比。对比之下,我们才能认识到陶渊明人格的纯正和伟岸。也正因此,才成为受人敬仰的异类而名垂青史,成为世代达官闻人的精神楷模。

如果陶渊明“聪明”,他必然泯然众人而不为人所知, 因为历史会忘记历史长河中一批又一批的聪明人。

08

陶渊明和庄子

陶渊明没有隐居,他只是成为世俗生活中一个农民。庄子也没有隐居,庄子一直是世俗生活一个浪人。 他们都是与我们一样生活在世俗中,只不过都采用了一种与我们不同的生活方式。

陶渊明是有高境界的人,在他面前至少有两条路选择。一种是入仕,这很容易;一种是田居,也很容易。但这两种“容易”如果真的需要选择的时候,就显得不那么容易了。

田居前的陶渊明一直处于这种艰难选择的焦虑之中。 时而为稻粱而入仕、时而为心灵而归隐的生活轨迹,显示了这种焦灼。

选择,就意味着有所放弃 ,当放弃的东西关乎身家性命的时候尤其难为,尤其陶渊明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优裕生活,选择后半生以一人之力养家糊口的辛苦劳作。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这种选择的艰难,也能想象得到选择后的释然。最终,陶渊明服从了自己的内心,承认了从仕的收益和因此而付出的代价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悠然见南山”,是不经意的欣赏,这是陶渊明把自己融入了大自然之中。“悠然望南山”,是有意的寻找,这是旅游者暂时的心灵释放。 陶渊明与我们的游山玩景和租一块地种种菜完全不是一个境界。

庄子是另一种境界。在庄子那里,连从仕和归隐的选择都没有,甚至也没有田居的选项。

庄子就是大自然中的草木虫鱼,以本来的面目而生活。庄子的生活不是悠闲,也不是焦虑。悠闲和焦虑都是在各种选项下的自主选择的结果。 对庄子而言,任何选项都不存在。

陶渊明的生活是选择的结果,庄子的生活就是生活本身。

09

陶渊明与苏轼

选择了悠闲,说明还有焦虑的存在。所以在田居的若干年里,陶渊明并没有放下对社会时局的关注与挂心。

骨子里,陶渊明是有儒家情怀的人,只不过风云际会、阴差阳错而选择了貌似道家的生活。他的悠闲是焦虑的,他的焦虑也是悠闲的。因此, 陶渊明比超脱万物又融于万物的庄子更加接地气,尤其成为后世士大夫失意时的精神寄托。

苏轼,是陶渊明的超级粉丝和最大推手,这显然缘于苏轼被贬后的处境和对陶渊明的理解。

苏轼知道陶渊明有政治抱负,如同自己一样;苏轼也知道陶渊明追求精神的释放,也如同自己一样;苏轼还知道陶渊明在种豆采菊的时候挂心时局,也如同自己一样。

这些公约数让苏轼在历史上找到了知音。

但苏轼做不到陶渊明彻底的田居,他一直在等待机会。一旦机会到来,什么田园生活的惬意、什么“日啖荔枝三百颗”都不再提起,立马变回功名中人了。

田居, 对陶渊明而言是精神的回归,对苏轼而言则只不过是精神的安慰。

10

陶渊明与两谢

钟嵘在《诗品》里说陶渊明是“古今隐逸诗人之宗”。

所谓隐逸诗,其本质是将对世俗生活的解脱寄托于某种事物。 寄情田园与寄情山水、寄情芳草美女并无本质的不同。

钟嵘的判断是有力的,陶渊明给诗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路径,隐逸诗在之后的文化长廊里俨然成为特别引人注目的流派。

稍后的谢灵运和谢眺,就是寄情山水的隐逸诗派中的佼佼者。然而, 两谢的山水诗更多体现为清明净爽的风格,而没有陶渊明的恬淡随性和深沉。

两谢为什么写不出陶渊明?个中原因并不复杂。

两谢生活在世俗,沉湎于俗务,对偶尔的景物表现出极大的赞赏,只是远远地欣赏和艳羡,并没有因此而计划放弃什么。如同我们周末去山水丰饶之地稍事游览,感叹美景如画,甚至发出长居于此的愿望,但没有谁真心想留下来。那一刻的心境不是悠闲,只是休闲。

现代人喜欢休闲,在有用诗词描述这种心境而自比陶渊明的,但真的相差甚远。其心境与两谢类似,但并没有两谢的才情。

对两谢而言,陶渊明只能用于远观,而不可效仿。 没有真正的放下,哪里来的放下后的释然和充实呢?

11

陶渊明和孟浩然

两谢没有放下过,所以难以领略陶渊明的悠闲。而 另一位田园诗人孟浩然,则是因为没有得到过,也无法领略陶渊明的悠闲。

孟浩然是一位庄园主,生活在农村。孟浩然对田园的描写所表现出的喜爱,甚至会超过陶渊明,因为那本来就是他原本的生活。

孟浩然喜欢田园,是因为身在田园,他对田园的喜爱其实是对自我喜爱的折射。他的田园诗是真实的,但与陶渊明相比则是肤浅的。

很多人谈淡泊名利,其实并不曾获得过名利;很多人谈放下,其实并不曾得到过什么;很多人谈宽容,其实并没有真的遇见过什么纠结。

所以,孟浩然并没有用田园诗来表达归隐之心或对世俗的对抗,因为他没有从仕的经历,也一直是世俗中人。

一个农民表达庄稼长势的喜悦,并不说明他对官场的排斥,也不代表他对现实社会的其他方面有任何的厌烦。

孟浩然,就是那个农民。

12

陶渊明和王安石

晚年的王安石写过很多优美的田园诗,表达对致仕归隐生活的闲情。

但王安石的归园田居,是一个政治失败者的无奈之举,内心保留着深深的不甘。 陶渊明归园田居是自主的选择,王安石则是被动的无可选择。

我们并不能因此就对王安石热爱田居山水的真情表示任何怀疑,一个政治失意的老人,在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的时候,不得不放弃对功名德业的热衷。

王安石也是真实的,但他的心境与陶渊明完全不同。 陶渊明是能要而不要了,王安石是不能要而不要了。

王安石也不同于被贬时期的苏轼。被贬的苏轼内心一直存有希望,不管这种希望多么渺茫。王安石步入晚年,已经不存在这种希望了。

田居的陶渊明、致仕的王安石、被贬的苏轼,都享受着田居的乐趣,也都牵挂着时局。

但这种享受和牵挂,却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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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逸诗人很多,但世上只有一个陶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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