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中的土耳其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10-06

让它简单的来吧 我的交换生活

学习一种语言,最终的目的可能是成为精通的翻译家,但很多时候,若把它当成一个生活和冒险的润滑剂,我想,这才是语言最有趣的地方。我秉持着这样的理念,游走在混乱却时而迷人的伊斯坦堡街头。轻轨电车行驶在独立大街上。

伊斯坦堡印象

了解伊斯坦堡大学的宿舍状况(二十人的通铺)后,我就决定自己在外面租房子。

预定了两晚在旧城区的青年旅馆,把一年份三十公斤的行李丢下后,我便开始联络在网路上事先通知过的房东们。依照土耳其人做事的标准,果不其然,联络的三个人中只有一人依约让我看房,其他两个不是反悔,就是人间蒸发。

我搭上轻轨电车,从充满历史古迹、观光气息浓厚的旧城区,前往新城区。连结新旧两城区的主要枢纽,就是加拉达大桥(Galata Köprüsü)。第一次见到这座桥,你会惊讶于它的多功能性,除了能让汽车通行、行人徒步、双向轻轨电车在桥的中央往来,而桥本身双层的设计,使得下层能容纳一整排的海鲜餐厅。

最特别的是,不管一年四季,就算刮风下雨,总能在桥面熙来攘往的人行道上,看见成群顾著钓竿、等待猎物上勾的钓客们。这里捕到的大多是体型较小的鳀鱼,有些钓客装满了一整桶的渔获,就直接卖给桥下的餐厅。但大多时候,这些餐厅并不喜欢上头那些人,不管是单纯为了兴趣来钓鱼,或是来赚外快的,当桥面上的钓客人数暴多的时候,餐厅的美丽海景会因此受影响。我还曾经看过钓鱼线打到服务生的窘况。

你能在桥下餐厅的露天座位享用刚钓到的鱼料理,伴随桥上的轻轨电车经过时发出的铿锵声响;隔着海面,欣赏亚洲岸山丘上高低起伏的建筑,以及暮色下往返的城市渡轮,渡轮的烟囱吐著浓密的黑烟。此时,金角湾(Golden Horn)的新清真寺(Yeni Cami),正播送著如呢喃般的唤拜声。

在伊斯坦堡的市中心随时可以看见海,街道上永远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人们混杂在没有城市规划的巷弄间,初来乍到的人很难不为伊斯坦堡充满宗教气息、现代却也古老、美丽却又混乱的独特氛围所吸引。

房东麦特

轻轨电车滑进新城区后的第二站下车,循着地图路线,爬了一段小坡,找到了这间公寓。来迎接我的,是二十六岁的土耳其人麦特。

这栋五层楼的老公寓,一、 二楼是由老先生开的古董店,麦特不久前才租下这里的三楼,多出的两间房就出租出去。但定睛一看,原来他把坪数较大的客厅隔出来当自己的卧室,其余两间才是真正的房间,他带我参观其中比较大的一间。

这大约七坪的房间虽然格局不规则,但有整片的对外窗,采光非常良好,我可以探出窗户看到远处的新城区地标─加拉达塔(Galata Tower)。房内的家俱摆设也都是极简风格,特别是包含我房间在内的整层公寓的墙壁,都漆成美丽的灰蓝色,给人一种很沉稳舒服的感觉。

我称赞这间公寓布置得很漂亮,也询问他的职业。

「这全是我和朋友一起漆的。」麦特说,「我从伊斯坦堡科技大学的产品设计系毕业,服完兵役后曾到设计公司上班,但我想做更多自己的计画,便和另一位同班同学出来创业,这里就是我们的基地。」

这一带是新城区贝奥卢(Beyoğlu)的吉罕吉尔(Cihangir)社区,与市区最喧闹、观光客络绎不绝的塔克辛广场(Taksim)和独立大街(İstikal Caddesi),只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即便如此,却是个平静、生活机能非常方便的社区。公寓楼下与附近街道,都是古味十足的古董店,当地土耳其人或观光客都会前来此处寻宝。

麦特说,七○年代时,吉罕吉尔还是个破败的社区,但因为房租便宜,开始吸引一些艺术家、作家和知识分子进驻,慢慢地附近也有了餐厅和茶馆。而近几年,由于工作型态的转变,许多像他一样的接案设计师开始聚集在这一区,新潮的咖啡店和各式小店便也相继开设。

时间的推移可以改变我们的所见所闻及感受。在这不变的常理下,风格变了,品味变了,价值观变了,最终人也变了。伊斯坦堡这个城市的命运,似乎就是最好的诠释。

突然的惊奇

我觉得不管是东方或西方国家,对于土耳其的种种刻板印象与偏见,得怪它这诡异的国名,英文是Turkey,和美国感恩节桌上的佳肴─火鸡同名。古代中国盛产瓷器,所以英文china变成了中国的代名词,一直沿用到现代;日本将漆器发扬光大,漆器的英文japan从此也变成日本的名称。那么,土耳其为什么叫Turkey?是因为火鸡原生在当地吗?

完全错误。让我分开来解释。

Turkey这个字,从十四世纪以来,就被用来称做「被土耳其人(Turks)占领的土地」,也就是鄂图曼帝国时期到今日土耳其共和国所在的小亚细亚(或称做安纳托利亚)地区。

在邻近的东非,有一种叫做珠鸡的鸟类,长得像火鸡,有五彩斑斓的羽毛、光秃秃的头顶和充满红色肉瘤的脖子,只不过珠鸡体型比较小,脖子上也没有那么多肉瘤。当时珠鸡从东非经由小亚细亚,传入欧洲大陆,欧洲人以为是鄂图曼土耳其地区的原生种,就简称这种鸟类为turkey-hens或turkey-cock。而事实上,火鸡原生于北美洲,当殖民者从北美洲带火鸡回到欧洲时,因为两者太像了,欧洲人又误以为这就是从前由小亚细亚传过来的珠鸡,就误称火鸡为turkey。由于这一连串的误会,原本就称做Turkey的小亚细亚,便和火鸡共用了这个名字。我想,土耳其人也很无奈吧。

英文名有这样的一个困扰,中文翻译也好不到哪里去。古代中国将土耳其人叫做「突厥」,有骁勇善战的意味。在现代,我们称他们是「土耳其」。

国名翻译大多是音译,有些是从英文直译,有些则依据当地语言而来,更有些是从意义上着手。比如芬兰,由英文Finland音译而来(芬兰语是Suomi),两个字拆开来都很正面,大家联想到的是芬芳、兰花等美丽的形象。又如德意志共和国,是从德语Deutschland翻译,而不是英语Germany音译为日耳曼尼。德意志,字面上则给人坚毅不拔的感觉。至于冰岛,则从Iceland取意直翻,而不是艾思兰岛。

这个规则是谁订的无从得知,但既然国名翻译有这么多种选择,「土耳其」这个译名,在我看来却不尽理想。

中文有趣的地方,就是同样发音的字,意义可能天差地远。我们看到「土」这个字,通常就不太优雅美丽。念土耳其语系的学生就常被调侃,说我们跟「土人」做朋友,说「土语」,吃「土菜」,去「土国」。我在想,当初翻译的人是不是对这个国家有特别的负面印象?

若从土耳其文Türkiye来翻译,可能「图尔其耶」最为接近;但若字面上的意义太过空泛拗口,我自作聪明地认为,「突尔奇」会是更好的选择。因为生活在这个国家,偶尔会有「突然的惊奇」,听起来是不是比较梦幻,且饶富趣味?

「那么,土耳其人对中国台湾又有多少了解呢?」我反问麦特。

「其实我刚刚跑到厕所,用手机看维基百科的中国台湾资料才知道,你们也说中文,还有和中国的历史渊源。除此之外,我只知道中国台湾是远东地区的一个小岛。你们吃什么、拥有什么样的习俗文化,则完全没有概念。」他笑着回答,「但认识你之后,我想我会慢慢开始了解,这让我感到很开心。我从来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九月的伊斯坦堡气候宜人,阳光从整片玻璃窗洒进屋内,空气中透散著海水的味道,偶尔可听见海鸥清脆响亮的叫声。我在伊斯坦堡欧洲岸的古董街上,找到了接下来十个月的家。

每趟停留的价值

开学前到伊斯坦堡大学的国际学生事务处办理注册。学校大门有一个很美的伊斯兰牌坊,周围却因为新地铁站的设置而被丑陋的围栏挡住,我不得 *** 越嘈杂的工地,经过地下道走进校区。来到国际事务处的大楼,警卫一看到我就叫我停下,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我是交换学生,要来办注册。

「你从哪里来?」 「中国台湾。」 「啊!你的功夫如何?我超爱Jacky Chen(成龙)的!」这位大叔开心地说,摆出打架的姿势。门口其他几个警卫也都凑了过来。

普遍的土耳其人认为,港、中、台并没有什么差别,对于华人的印象,就是来自成龙的武打片,其他一概不知。看到日本人,他们永远用轻浮的语调说:「抠尼几哇。」得知你是韩国人,马上就在你面前跳「江南style」;有时候走在路上看见亚洲人,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用每一种方式向你打招呼的,也大有人在。 经过一阵子的心理调适,对这种状况我已经麻木。我半开玩笑地说:「我会打得你满地找牙!」他们却开心得不得了。

事实上,这些警卫都是好人,他们指引我该到哪个楼层,还要我日后来学校都要找他们聊天。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我想他们真的工作太苦闷吧,需要找点乐子。说完,这一群警卫就端著红茶,在门口抽起菸来。

经过一场闹剧后来到办公室,职员只有一句话:「哦,你是新来的交换学生啊?新闻系的?那你去传播学院问吧。」就把我打发走。跑到传播学院的学生事务处询问,他们也说:「这不是我们处理的,你得到国际事务处拿学生文件。」

又回到国际事务处,转达刚刚传播学院负责人的话后,他不耐烦地打电话过去确认,电话里互相指责对方应该要处理,最后还吵起来;我只好无辜地站在办公室,看着承办人员臭著脸处理你的文件。

学校教职人员最会的一招就是「踢皮球」,把你耍得团团转。工作职责的界线不明确,也没有所谓的标准。我后来学乖了,当他们又开始互相踢皮球的时候,我就会说,我刚刚去过那个单位了,他们要我过来这里。虽然又不免见到他们对着话筒互相质问的画面,但至少最终有人会来处理。

这里是土耳其,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几天后,我带着学生文件和相关资料到外交事务警察局办理居留证,前前后后总共来了四趟,才正式交出我的资料。他们不会公告最新的申请文件需求,大家只能像寻求秘方般到处打听。

之前在学校的说明会里,负责指导申请流程的土耳其同学尴尬地说:「政策朝令夕改,例如上礼拜还不需要附上房租契约,这礼拜却要。甚至你去不同的窗口,承办警察会要求不同的文件,所以,自求多福吧。」我很讶异,他们竟能丢出这么不负责任的答案。

进到警察局时,没有任何标示告诉你该往哪里走或怎么做,只好到处问人,对方也只会给你一个类似「往那边走」或「去问他」,这种不确定或事不关己的答案。

终于,看到一间门口聚集了一大堆外国人的房间,没有号码牌可以抽,没有人员来招呼,于是我主动抓住一位员警,跟他说我的预约时间是九点。他看了看表,在我的文件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数字3,然后快速地走掉。在大排长龙的尖峰时刻,承办人员直接大剌剌地离开工作岗位,嬉闹地移驾到休息区玩手机,让办理的窗口空在那儿,让我们这些外国人在外头干等。

轮到我的时候,我看见许多国际学生都有学伴来协助他们,我问隔壁那位外国学生念什么学校?他说是私立的,而他的土耳其学伴说,像伊斯坦堡大学这种公立大学不会有学伴帮忙打理,学生通常都得自己解决,不像有些私立大学甚至会帮国际学生统一申请。

让我觉得更离谱的是,身为专门处理外国人居留证事务的机关里,竟然没有人会说英语。我看见有人对着警察说英语,竟然被回复:「No English.」让那名外国人当场哑口无言。接着,那位警察用很傲慢的语气要我充当翻译,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当我最后一次终于备妥文件来到这里,找之前帮我处理的员警时,却发现他不在,而他的位子上坐着一位穿着碎花洋装、非常漂亮的女生。她把我的文件接走,检查完毕就收下,并告知我居留证会在十五天后寄到学校。这时,那位员警才端著茶、笑 *** 地走来,亲了一下他的女朋友,并对我打招呼。前三次来都对我颐指气使、板著一张脸的人,竟然开口跟我问好,想必是女朋友在场,心情特别好的缘故。

到伊斯坦堡的 *** 机关办事,时不时便会看见职员的爸爸妈妈、男女朋友、兄弟姊妹来探班,这时候他们就会放下手边的工作,完全无视来办事的民众,直接天南地北的聊起来。

这种行事作风真令人不敢恭维,常常让人气得直跳脚,土耳其人也不避讳地自嘲自己国家这种随性的态度。遇到状况时,他们总是耸耸肩说:「反正就是这样。」或者端著一杯热茶,缓缓啜一口后,无可奈何地跟你说:「这里是土耳其,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忍耐与搏感情

来到土耳其,第一个领悟的事情就是「忍耐」,然后得心平气和地找到解决方法。我发现,许多土耳其人还停留在官僚体制的作风,特别是公家机关,他们认为:「我在这里就是老大,你要找我办事,先得看我脸色,等我高兴再处理。」

在土耳其生活,我学会先察言观色,试着跟他们「搏感情」。不管去公家机关办事、到餐厅吃饭、买车票等等,多跟他们聊天,尤其以外国人的身分来开启话题,土耳其人其实天性好客、热情,当你打入他们的圈子的时候,他们便很乐意帮你解决问题,甚至还想跟你交个朋友。「搏感情」这个方法虽然多花了点时间,得到的效果却非常值得,而且屡试不爽。

至于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和缺乏效率的行事作风,的确会令人抓狂,但转念一想,这就是现实的状况,我再生气也没用,只能事先多做功课,询问有经验的人,再加上自己认命多跑几趟,问题终究会解决。转个念,对生活和心情的影响也会减少许多。

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都在处理和追踪一些琐事,每当回到家,正在工作的麦特和他的设计师朋友就会调侃我:「居留证拿到没啊?」

这句话成了那段日子里他们一见到我的问候语,我也完全不恼怒地回他们:「现在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要来土耳其,我会回答,我是来修身养性的。」他们就哈哈大笑:「欢迎来到土耳其。」

为什么要学土耳其语?

因为麦特的工作关系,常常在家里就能认识一些当地的建筑师和产品设计师朋友。人们来来去去,对于这间公寓里来了一个会说土耳其语的中国台湾人,他们也非常感兴趣,但大部分的提问都是:「为什么要学土耳其语?」「为什么要来伊斯坦堡?」「你以后要做什么?」

每一次被问到,我心里总是想:「在中国台湾被问得还不够,连来到伊斯坦堡,还要被身家调查。」但我可以理解,这是不论国籍、几乎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的存疑或偏见,甚至有些人觉得不可思议。

麦特一位奈及利亚的朋友,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因为有工作上的往来,顺道来伊斯坦堡拜访,当他听到我的故事后,便瞪着白亮亮的大眼说:「一个中国台湾人,学土耳其语?你在想什么啊?」

看到这种反应,老实说我心灰意冷。大学四年当中,我不断遭受这种质疑,原先单纯地对学外语和异国文化的热忱,也因此不断被消磨。我好几次反问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曾受到旁人影响,考虑转换跑道。

但父亲对我说:「继续念,并且有机会到土耳其看看,虽然不一定会做相关的行业,然而这段过程将会是你日后人生的养分。」

他说,不管念什么科系,大学四年或是往后的职场,不外乎就是培养和掌控这三项能力:沟通应变、跨领域与多元、解决问题。念什么样的科系或是做哪种工作,都一定会在这三种能力中打转,我们只是依照个人的志趣,以不同的方式或角度,来学习和呈现这些能力而已。

我认同,也开始调适心态,破除那种「读什么以后就得做什么」的功利取向的科系迷思。

身处不同的国家和文化中,的确有令人反感,或是超过我们标准之外的行事法则。如同我前述的经验。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一直在适应土耳其的作风,想办法解决问题。在外租屋,与不同国籍的人相处,好的、坏的都要尝试沟通。因为麦特的关系,接触到以往未曾熟悉的设计知识,不知不觉也跨到另外一个领域。这一切都在生活中自然而然地发生,也是最好的学习机会。

土耳其是一个历史丰富、文化底蕴深厚的国家,由于地理位置与人口结构上的特性,种族和宗教的多元,也为这个社会带来许多正反两面的影响。

我们身在亚洲,却常以西方主流媒体的角度,来看待一些我们认为落后、战乱的国家。例如说到印度,刻板印象就是 *** 新闻频传和种姓制度的扭曲社会,然后以高姿态去批评,却鲜少认真思考,他们正一步步地超越中国,以及为什么。说到土耳其,就会联想到伊斯兰激进的恐怖分子,与危险画上等号,只因为他们大多数人信仰伊斯兰教?

法国人懒散,我们会说是浪漫;中东人懒惰,我们就说难怪这么穷。很多观感都是结果论和媒体的影响。长久以来,中国台湾人的思考模式受到媒体绑架,习惯性地以偏概全,或是流于表面,我不愿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我自认不是一个天生反骨,或强调凡事要特别的人,我只是想要真实地去了解这个世界,选择不一样的地方去闯,透过最实际的接触去学习与磨练自己。

在我说出心中的想法之后,每当麦特见我又被问起类似的问题时,总爱抢在我开口之前帮我回答:「我们能学英语、德语,为什么学土耳其语就搞得好像特异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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