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春姐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23
十多年前我带着女儿橘子和维维在海宁市打工,租住在海宁市郊区的拆迁安置小区。小区很整洁,每家都有一口地下水水井,水井边有一个洗衣台。洗衣服的时候,住二楼的我认识了住一楼的阿春姐。她三十七八的样子,虎背熊腰,丰满圆润,大盘子脸红润,齐眉刘海,大眼睛里满是迷茫,编了一根又黑又粗的麻花辫。

一天,两个人一边洗衣服,一边唠家常。阿春姐的小儿子石头用拿高凳子摆上书本,坐在矮凳子上在门口写字。阿春姐一边洗衣服一边瞄着孩子。搓洗一会衣服,她走过去矫正孩子的坐姿。清洗一会衣服又走过去,说孩子笔没拿好。挂衣服时又走过去,踢了小孩的凳子一脚,因为小孩又弯腰驼背了。等我把衣服洗完,她停止和我聊天,又走过去看看石头。这回,她一脚把放本子的凳子踢翻在地。石头哭了,因为,他确实没有如母亲所愿写出整洁的字,而是写了几个就在旁边涂鸦。

这时橘子在二楼窗边露出小脑袋,说作业完成了,问可以玩了不。我说当然可以了。

阿春姐看着我说:“好羡慕你呀,孩子那么乖。”

我笑了,“有什么好羡慕的,因为作业非常简单啊,十以内加减法十题,还是自己给自己出题目。”

看着她泛着高原红的脸盘子,我说:“你呀,太着急了,小孩总要慢慢成长。”

她便说我心态好。

我看石头还是很不情愿地在写字,就让阿春姐带石头去我们家和我的小孩一起玩搭积木。那些积木只有小指头尖那么大小,可凭着想象力达成不同的房屋庭院来。

等我们洗完衣服上去,三孩子一人搭了一栋房子,阿春姐高兴得脸蛋更加红亮。就这样,我们就相识了。三个孩子总在一起做作业,一起玩。有时春姐忙于上班,星期六星期天就让孩子跟着我一起吃饭。

石头买了旱冰鞋,我们家小孩也买,他们就一起学,一起在院坝里溜,玩得可欢了。后来三个小孩又玩起滑板,我和春姐闲时看着他们玩,就很幸福。

啊春姐有个女儿叫小青,十七八岁,心型脸,丹凤眼,柳叶眉,皮肤白皙,披肩长发,在袜子厂打工。那时我的侄女雪莉跟我同住,长得胖嘟嘟的,也在袜子厂打工。我对小青非常友好,如果她买的化妆品不敢放家里,就为她代为保管,借我的房间给她化妆,也建议她要看书学习,提高自己,还主动让雪儿与小青认识。某种意义上,我存在私心,雪莉有癫痫病,需要人陪伴照顾。

我和春姐因为孩子们而友好起来,买个西瓜也要两家分着吃。

过了两年,因为房东要用我租住的那套房子,我只好搬到另外的小区居住。雪莉交了男朋友,与男友去广州打工了。每过一段时间,春姐都要带着孩子去找我玩。

有一天晚上快十点了,我正准备睡觉,春姐又来找我。

开门她就扁着嘴巴,眼里噙着泪说:“橘子妈,天啊,我这脾气怎么办啊?万一出了事,我也活不了啦。”

“怎么了?”

“我今天下午打了石头。等我炒好菜,喊吃饭,才发现石头没在家。小区里都找过了,喊也喊过了,这么晚了,他还没回家。我想报警,才想到找你给我想个办法。”

“别急。”我说:“石头那么乖的孩子,不会跑多远,而且没吃晚饭,应该就在旁边。回去再喊,告诉他,妈妈知道错了,让他回家吃饭。”

春姐走后半小时,打电话说石头回家了,原来这孩子一直躲在后院角落里。电话里春姐又是喜笑颜开。

又有一次,早上五六点,天还没亮,春姐又来找我。这次,是因为自己和老公把女儿骂跑了。小青喜欢打扮,胭脂水粉瓶瓶罐罐很多。春姐丈夫觉得女儿不务正业,把钱乱花了,一气之下,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摔了个粉碎。

春姐也火上浇油:“涂!涂!涂!抹了一层又一层。没得羞耻的东西。”小青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小青走后,晚饭没回,春姐一直打电话,小青一直没接,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才去找我。

听了春姐的话,我推断小青去朋友家了,无论如何,她今天早上会去工厂上班。于是我和春姐骑着自行车往小青上班的地方赶去。

在厂门口,我们等到了小青。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裙装,挎着粉色的提包,白色的高跟鞋,一头乌黑的长发盖过了肩膀,头上带了个大大的粉色蝴蝶结,她那涂过胭脂水粉的脸更加青春靓丽,只是眼睛有些浮肿,显然哭过。

春姐等小青走到跟前,激动得呜咽起来。伸手去拉小青的手,嘴巴里不停道歉:“小青,妈妈错了。”

小青甩开春姐的手,高高昂着头,大踏步走进厂子里去,伸缩门随之关上了。

看着小青走远了,我叫了春姐,人没事,我们回吧。

过了段时间,春姐又来找我,说小青想去学瑜伽教练,要她帮交伍仟元学费,小青爸爸不同意,问我怎么办。

我说:“孩子这么小就和大人一起打工了,说实在的,作大人的真不应该啊,还没尽到责任呢。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孩儿,应该有大好的前途才对。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她想学什么我都支持。”

春姐叹了口气道:“都是她自己乱花钱,伍仟块都要向父母要。唉,我这女儿啊,就是爱美,小时候在家炒个土豆丝也要用漂亮的瓷盘装起端上桌。”

我说:“我们是缺吃少穿过来的,她们怎么能跟我们过一样的生活呢?既然她要去学瑜伽教练,是好事情,一定要支持,钱赚来不就是为了花吗?学成后当了教练,赚的钱比工厂打工多得多,而且社会地位也有改变。如果我还有这个机会,我也会全力以赴。”

就这样小青真的去学了瑜伽教练。

春姐看见我每天还要看书,学写歌词,就说:“你心真宽,你和我一样在打工,租房住,但是你一点都不着急。”

我说:“房子造了会烂,所以我不急于造房子;钱存了会贬值,所以我不急于存钱;急与不急时间走的速度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不着急。”

春姐说:“看见你心这么宽,我的心都宽了。”

于是两个人都笑了。春姐说我住那么远,她跑一趟总要花不少时间。于是我们又一起去找房子,搬去住一起,和从前一样,一个楼上一个楼下。

有时白天有空,我们一起带着孩子去爬海宁的东山和西山,有时晚上有空,我们就在我的房间里开着音响一起做健美操,有时傍晚有空,就叫上小青在租住的小区空闲马路边打羽毛球。

每当锻炼时,春姐都十分开心,她说做做操手臂和腰背肩颈舒服多了。

打羽毛球热了,春姐一边脱衣服一边搂裤子,一边就说笑:“跳跳跳,跳到裤子都跳掉。”

于是我们笑得前俯后仰。

但是春姐也觉得这样浪费时间,她想赚更多的钱,回老家造房子。她说想给石头造一栋漂漂亮亮的房子,以后才娶得到媳妇。

我便笑她:“只怕过十几二十年后那姑娘并不一定喜欢你的房子。”

春姐就说:“每个人都像你喔,过了今天不管明天。”

我说:“我不好吗?但是你喜欢啊,说明这正是我的长处。”

我那时候已经学会写一些简单的旋律了,每一次写一点点东西我就唱给她听,她好感动的样子,总要我唱了一遍又一遍。我觉得她喜欢这些,但是她不认识几个字,如果她能认识字就好了。     

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见着她,我不知道她在干嘛。在那个地方,她确实有不少亲戚朋友,我几乎都见过,是的,我也不能要求她每天来找我玩。

后来才知道,她是在为造房子赚钱,天啊,她两口子居然打四份工。我开始为她提心吊胆。要知道那个螺帽厂看起来很轻松,其实那液压机还是很危险,稍不留神很容易出事故。

就在我担心她,想去劝她不要去做那么多工的那些天,她出事了。我跟着石头赶去医院是晚上,乘电梯上第十二楼,她正在输血,她的老公在旁边伺候着。她看见我,露出笑容,我也勉强笑着。我一边说话面对窗外看夜景。她说这个房间好,可以看到海宁的夜景。我说嗯,一边偷偷地擦拭着眼泪。呆了一会就急匆匆走了,我怕自己哭,怕她看见我哭,怕她哭。

春姐出院后,我们又一起去跑工伤鉴定。春姐受伤的是右手虎口,创面经过植皮,是从大腿上切块皮肤补上去的。愈合后的虎口看起来皱皱巴巴,硬邦邦的,春姐说使不上劲,感觉哪只手不是她的。

后来我离开了海宁,视频通话过几次,而每次我都忙于看教育视频。再后来通话,她已经在老家造好了房子。我知道她是那么一个能干的女人,那么一个不服输的女人,我甚至意料到她的劳累过度,我也知道我劝也没有用。

再次通话她已经重病,我只能安慰。她说小青在海宁已经当上教练了,感谢我当时的劝说。她说她想见我,我说至少要等两年,两年后我去找她。

再次通话她病更重了,我们又重复了上面的话。我相信她能挺过去,能挺过两年,她也答应我要活下去。

但是她失信于我了。听说石头上了技术学校,不知道没有了母亲,他有没有变得自律,妈妈为他造的房子他满不满意。也不知道当了教练的小青结婚没,是不是要为弟弟上学买单。

每次路过乡下那些漂亮的民房,我都会想起春姐,多少人的奋斗和努力才建立起来的新农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