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风记》:一曲演绎赤诚的牧歌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8
《牵风记》闪耀着英雄之美、精神之美、情感之美和人性之美。徐怀中以超拔的浪漫主义激情,在雄奇壮阔的革命战争背景下,深情讴歌山川大地上生命的高贵、勇毅、纯真与飞扬,对人与战争、人与自然、人的超越与升华等文学的基本主题展开了新的诠释。金戈铁马与诗书礼乐交相辉映,举重若轻而气势恢宏。——颁奖词

场景一

经过几个月的东躲西藏和一段时间在溶洞阴冷潮湿环境的煎熬,19岁的汪可逾离开了充满硝烟的世界。溶洞外面的世界炮声隆隆,死亡时时发生;溶洞内的世界虽然清冷,但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伟力,让溶洞呈现出别有洞天的韵味。对汪可逾来说,人间仙境般的世界是自己最好的安放灵魂的处所。因此,面对死亡来袭,她表现的淡定而从容:一缕不挂,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再干干净净地离开。——“汪可逾一向随遇而安,更何况落脚在一株银杏树洞里,正是她所祈愿的一生最后归属之所在。——一尊高贵的遗像看上去像是印在那里的一个女性人形,久而久之,完全与银杏老树融为一体。”

场景二

“服务员照顾老首长洗了一个澡,为了让他好好睡一个大觉,度过炎热的中午,特地把老爷子须臾离不了的布偶猫也给抱了出来。这为齐竞预留的时间富富有余,他从从容容将四十多片维C送进口中,饱含冰水,脖颈猛地向后一仰,咕咚一声顺下去了。然后直直地仰卧在床上,将被窝拉至胸口,如正式追悼会上遗体安放那样,只欠了周边摆上松柏枝叶和一丛丛素色鲜花......那只布偶猫不知从哪儿出现了,纵身跳上桌面,伸出一只前爪,驾轻就熟地弹拨了一下古琴的弦,然后贴近死者身边卧下来,闭上了海水一样的蓝蓝的丹凤眼,一动不动。”

场景三

“军法处几个参谋一同上手,要强制执行。曹水儿稍施拳脚,便把哥儿几个打了个人仰马翻......‘处决归处决,绳捆索绑老子不干!’......枪声响了,一个排枪急射过来。骑兵通讯员曹水儿抖动一下,他高大魁梧的躯体像要坍塌下去似的。随即又竭力挺直了腰。因为嘴里含满了血,语音含混不清地喝道:‘他妈的着什么急,看打着了老乡!’第二排枪急射过来,第三排枪急射过来......”

场景四

“一头完整的大牲口骨骼,白花花的,犹如脊椎动物展览馆里一件弥足珍贵的陈列品。可以肯定,‘滩枣’的尸体是被鹰群抢食了,只剩下尾巴在那里,仿佛是特地留下来为齐竞作为凭证的。”

四组特写交叠在一起,构成一幅凄婉的画卷。画卷中主角的命运与世间万物一样,不论经历什么样跌宕起伏的过程,最终都会把一切清零,回到原点。后来者面对同样的结局,可能无法了解每一个生命过程的演绎。要突破扁平的结果,找寻立体的过程,必须走进人物的内心世界。四个特写中的主体出自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的《牵风记》。该作品以1947年晋冀鲁豫野战军挺进大别山为历史背景,围绕三个人——汪可逾、齐竞和曹水儿与一匹马——“滩枣”的故事,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方式描写战争,以特别的胆略探寻战火中的爱恋与人性,为读者展示了牺牲者的平凡和格局的伟大,描绘出普通人丰富的精神世界。就作品的题目而言,“牵风”充满了空灵与缥缈之感,风本无形无色无味,何以牵住。很显然,作者以此为书名,“牵风”不再指向人对自然之风的牵引,而被赋予了特殊的意味。从小说描写的内容,叙述的故事,塑造的人物,寄托的情感看,《牵风记》中“牵风”可以理解为,“在总体力量敌强我弱的形势下,突破战争史局限,牵引战略进攻之风。战争时期军队生活的文化色彩、美好念想和复杂考验,在艰苦的岁月之上泛出明丽的光泽,在特定的情境之中留下惋惜与痛悔,在自然的山河之间现出美好人性的温度”。

出生在北京一个书香世家的18岁姑娘汪可逾怀揣革命的热情和哥哥一同前往革命圣地延安。可是,在乘船过程中兄妹俩走散,汪可逾被滞留在革命的前沿,成为第九旅中一名真正的战士。优裕的家庭成长环境,浓郁书香的浸染,在汪可逾身上看不到一点点大城市姑娘的娇气,一双单纯、随和而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的澄澈的大眼睛给人一种温暖而舒心的感觉。家庭成长环境的民主和宽松,涵养出汪可逾自由奔放的性格。置身在军营,面对一群来自不同阶层的士兵将领,汪可逾没有胆怯和羞涩,虽然一个人的时候会抚弄自己心爱的古琴,但更多时候积极参与到军事活动中,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用古琴曲化解矛盾,缓解将士的紧张压力,以《关山月》驯服一匹通人性的老军马。因为古琴的牵连,汪可逾与“一号”首长齐竞彼此产生特殊的好感。(不过,这份超常的友谊因为一场误会而消失:鲁西南战役打响,作战中汪可逾被敌人逼入绝境,决心舍生取义,跳崖赴死未果,在昏迷中被俘,被营救回来5天后才苏醒。齐竞说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要知道她是否被敌人强暴,她愤怒已极,与齐竞断交。)当然,在一个以男人占主体的队伍中,女人的存在肯定会引发一些矛盾,制造一些麻烦。艰苦的战斗环境,阴雨连绵,身无一缕干的汪可逾为了把衣服晾干,一丝不穿地躺在一个扇大门后面。当一位冰清玉洁的女人的胴体摆在齐竞面前时,不是猥琐和卑鄙,而是一份对艺术的敬畏,齐竞按下相机的快门。面对齐竞的所作所为,汪可逾没有愤怒和吵闹,而是向齐竞付诸莞尔一笑。对事件的主体而言,这样的巧合与尴尬本来没有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可是在纪律严明的军队里,这可是治军的大忌。于是,由此引发的轰动把两个人推入绝境。好在,经过多方斡旋,当事人非但没有受到处分,反而有了意外的收获:齐竞晋升为军区一号首长,汪可逾成为军区参谋,更为重要的是,一个女人赤条条地把自己袒露在男人面前,两个人的感情有了更深的发展。

个人的命运与社会是紧密关联的,无法避开时局的影响。进军大别山,大军渡黄河。不论是佯攻还是实进,对浩浩大军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渡江工具缺乏,水流湍急,加上数万将士。形势严峻,情况紧急,作为女队的领队,汪可逾充分发挥女人超出常规的想象,率先带领女子兵登船渡河。为了减少风险,一船赤身裸体的女兵在汪可逾的带领下乘风破浪,向对岸进发。可是,悲剧仍然发生,一船人生还的只有几个人,成了俘虏,并被敌军蹂躏。(汪可逾因为昏迷五天五夜,幸免于难。)灾难惨重,齐竞难逃其咎。也就是这件事,汪可逾与齐竞之间产生了无法弥合的误会。为了减少尴尬,汪可逾没有跟随大军继续前行,而是在曹水儿的保护下拖着没有痊愈的双腿过起了东躲西藏的生活。身处敌患区,随时随地都有生命的危险,好在有机警的曹水儿的从容应对,才得以化险为夷。外在恶劣的生存环境可以应对,可是汪可逾的伤势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一天天恶化。这对曹水儿来说是最头疼的事情,但汪可逾对自己的状况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镇定。尽管只有19岁的年龄,但不到一年军旅生活的遭际已经让她对生死看得很开。藏身溶洞之中,除了寒冷、饥饿,就是难捱的寂寞。面对这些,看到曹水儿焦急烦躁,汪可逾想方设法帮助他缓解。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了性别的芥蒂,为了活着,他们与各种困难进行斗争。对生命本然状态的追求和诠释是汪可逾最本真的生命呈现。当大限到来时,汪可逾没有恐惧,除了深怀对远方父母的愧疚,一把古琴,一匹骏马,是汪可逾最后生命时光里最无法放下的牵挂。19岁,一个本该尽情绽放的生命之花,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洗礼,非但没有消蚀她的纯真和善良,反而让她面对人生的重大劫难时表现出超人的从容和镇定。对汪可逾来说,生与死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生命的质量不在于数量的计算,而在于对最真淳、最宝贵的东西所投注的赤诚与笃定。

年纪轻轻的汪可逾之所以变得沉稳成熟,除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与齐竞不到一年的交往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而古琴的探讨,音乐的欣赏,银杏树历史的追溯......点点滴滴的汇集,让两个年轻的生命找到了生命的契合点。虽然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但在彼此内心深处都给对方留下重要的安放之所。出生于大家庭的齐竞,在国难当头时,他毅然决然走出家门,抱着“捐躯赴国难”的勇毅投笔从戎。抱定军事救国,军事强国的信念,他远渡重洋,专攻军事理论学习。学成归来,齐竞成为一线战斗指挥员。虽然从军时间不长,但在他成长的履历记录中只有第一,没有第二。——第九旅的“一号”,军区的“一号”。造化所赐,在激情燃烧的年龄与18岁的汪可逾的不期而遇是他戎马一生中最无法释怀的心结。活泼大方开朗又学问渊博的汪可逾在第九旅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而在齐竞面前无拘无束地自然生活状态的呈现,汪可逾的才气和大方,让他对她更有一种无以言说的好感。如果不是硝烟弥漫,轰轰烈烈的爱情肯定会在两个年轻的生命中上演。但是,造化弄人,一对在内心都装着对方的有情人因为时局,因为战争不得不把这份情感深深埋在内心。毕竟是军事专业的科班出身,几度遇险都化险为夷。荣升军区“一号”首长的齐竞与军事参谋汪可逾的恋情虽没有公开,但在军区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齐竞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和关爱着汪可逾,创造条件与汪可逾探讨军事以外的话题:面对汪可逾的生理缺陷——平足、夜盲症——在夜行军时,齐竞把自己的坐骑让给她;关于古琴和银杏树历史的追溯,让两个人心理距离越来越近。可是,战争让一切的美好走向了悖反。虽然接受过新思想的教育,但在齐竞的骨髓里仍然残存着封建思想的余孽。汪可逾的被俘,加上几个同伴被糟蹋,齐竞心中有了阴影。虽然多次尝试想从汪可逾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但都羞于开口。不过,齐竞在自己面前的反常表现,让敏感的汪可逾看出端倪。一场战争在两个人之间不可避免,一份情缘到此画上句号。

看到汪可逾近乎绝望的眼神,听着她对自己声嘶力竭的指摘,齐竞意识到自己对她伤害之深。因战事发展,两个人走向不同的方向——汪可逾在曹水儿的保护下留在敌患区,齐竞带军挺进大别山。情难续,意犹在。身处不同的生存环境,各自为了活着与各种困难做着斗争。但是,齐竞对汪可逾的那份愧疚并没有因为时空的阻隔而慢慢淡化,反而成为一种煎熬。在19岁的汪可逾走完自己的人生,从曹水儿那里得知分开后所遭受的苦难,齐竞更有万箭穿心之痛。正是对汪可逾的歉疚,齐竞选择了独居一生。对他来说,只有这样做,才能多少减轻一点内心的负罪感。战争中气定神闲地指挥,但是面对一个天使般的女孩生命的逝去,齐竞变得是那样的脆弱。面对敌人,以同仇敌忾的决绝相向;面对恋人,出于对圣洁的敬畏,他只能以赤诚守护。

当然,两个人爱恨情愁的演绎,不是面对面展开,而是通过骑兵通讯员曹水儿黏合在一起。曹水儿,一个农家娃,一米八的高挑身材,英俊帅气。生活所迫,从新婚第二天就告别生养他的父母和让他成为男人(只是形式上的夫妻之名,而没有行夫妻之事。由于年龄很小,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即使经过妻子的诱导开花,仍然让妻子保持完整的女儿身,直至终老)的妻子,跟随部队开赴前线。先天的身体条件,加上对军事格斗表现出超人的天赋,曹水儿成为了骑兵班的战士。而其过硬的本领和端庄的外形,一下子吸引了“一号”首长的眼球。于是,成为首长的警卫员也就顺理成章的了。因为长相帅气,所以关于曹水儿风流韵事的传闻不计其数。但不管外人怎么说,曹水儿内心深处有自己仰慕的对象。即使对一些投怀送抱者没有拒绝,但对心目中的女神——汪可逾始终以敬畏之心仰视她,保护她。在曹水儿的眼中,汪可逾就是一尊圣洁的圣物,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玷染。正是心怀这份虔诚,他不允许自己用双手贴近汪可逾。情非得已,他也尽量减少对她身体的接触。勇敢承担下保护汪可逾的任务后,他想方设法尽最大可能减轻汪可逾的痛苦。看着汪可逾伤势日趋恶化,曹水儿对自己无法改变现状而深深自责。为了让一缕不穿的汪可逾稍显浮肿的尸体保持一份神圣,曹水儿绞尽脑汁为她设计一袭“白纱”,使其成为一件圣洁的艺术品。作为一名警卫员,曹水儿是尽职尽责的,甚至超常完成警卫任务;作为一个守护者,曹水儿以圣徒般的虔诚尽可能减少外物对被受害者的伤害;作为一个男人,虽然最终因女人而走向刑场,但在赴死时表现出的担当诠释了真男人的真意。战火的洗礼,让一个青涩的少年成长为血气方刚,勇于担当的铮铮的男子汉。曹水儿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在心中种下信仰的种子之后,他尽其所能地呵护。

梳理完三个人的命途演绎,最后当回到一匹军马的身上。一曲《关山月》把汪可逾、齐竞、曹水儿和“滩枣”——军马紧密联系在一起。对主人齐竞,军马尽职尽责,多次救主人于危难;对骑手曹水儿,长时间的相处,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它能够读懂曹水儿的一举一动,能够明白曹水儿的一颦一蹙;至于自己的知音汪可逾,只要琴音响起,不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会冲破重重困难出现在她的周围。老马识途,老马识人,老马更通人性。当汪可逾离世后尸体放在冰冷的溶洞中时,“滩枣”为她寻觅到一个汪可逾生前最爱之物——一株老银杏树,然后倾尽生命之力把尸体运到树洞之中,在移动完汪可逾遗体后阿扑地而死。滚滚红尘,知音难觅,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是这样。军马遇到懂自己的人,所以会以生命相报;人遇到懂自己的军马,会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它。在人与动物之间,没有了猜忌,没有了设防,仅存的只有一份坦诚。

《牵风记》取材于战争,但在描写战争时,却把笔墨更多地放在爱情上。作者把美好的爱情置于残酷战争的背景之下,以此颂扬人世间至美至善的人性和永恒柔软的情感;作者以抒情笔墨写战争风云,从人性、人情的角度切入战争,把战争写得残酷而充满传奇,同时又唯美灵动。作品正是采取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方式描写战争,以特别的胆略探寻战火中的爱恋与人性。从小人物和旁枝末节切入,以小见大,在敌我力量的消长、战役的前推与后撤、作战的全局和局部等大环境、大场景中塑造人物,刻画形象。一部《牵风记》为大众展示了牺牲者的平凡和格局的伟大,描绘出普通人丰富的精神世界。行文最后,认真咀嚼作品中的两段文字——“被揉皱的纸团儿,浸泡在清水中,会逐渐逐渐平展开来,直至回复为本来的一张纸。人,一生一世的全过程,亦应作如是观。”“人是一生,不外是沿着各自设计的一条直线向前延伸,步步为营,极力进去。而汪可逾却是刚刚起步,便已经踏上归途,直至回返零公里。”——兴许能够品味出更多的隐喻意义。(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陈士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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