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14-12-01
深了，房东家的狗还在叫。天像着了墨一样黑，月亮有意无意地从云间探出一次头，星星也不知去了哪里。花盆里白的、粉的花，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窗子大开着，但和没开一样，十几平米的房子成了蒸笼。或许这里所能感到有生命的，就是那条狗了。但是，你可能未曾注意过的，窗台上竟坐着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十九岁的青年。
说他是活的，只是他还能呼吸罢了。其实，他自己也想，自己确是跟死了一样，自己这样的活，莫不如从来没活过。这个人叫路一。今年读高三了，不过，这已经是第三个高三。这几天高考刚过。真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准是高三的学生。不过，相比之下，他更像是一具会动的僵尸——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而且理一次三四个月长不长，三年来的紧张，把这个本来就虚弱的人折磨的瘦弱不堪。他的浑身上下一丝气也没得，走起路来像一个初学的工匠做出的破木偶。骨关节“咯吱”作响。他的脸白透了，像一张雪白的打印纸。他的眼睛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颧骨像是一个木匠特意安装上的两块疙瘩，凸得出奇。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和米黄色的长裤，但这似乎与他的体形极不相称，形象些说，这根本与一具已化作白骨的骷髅穿着无异。太可怕了，以致于一天晚上他下了晚自习回家时，呆滞死板的动作吓得房东家的一声凄厉的嚎叫，以后几天晚上不敢出去。
路一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在清华大学就读。但是他这两次考试总是以几分、十几分之差而宣告下次的复读。而这次，他显得更没底气了。其实，他不考不是完全不可以。他会拉二胡，而且拉出的曲子，清清得像萋萋芳草，绚丽得如同璀璨的霞光，纯得如同初生婴儿的吻，深邃得仿佛韵在骨子里的诗，总之，是好得不得了。但是，他却只把这个作为一种清闲，甚至认为学二胡是白白浪费了那么一段大好时光。
他妈妈卖冷饮还没回来，路一就这么死人般坐在窗台上，他什么也想不了，他的思想已一并和考卷交了上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路一的妈妈回来了。手里不晓得提了一大堆什么东西。看起来，她也是一个瘦弱的人，朴素极了。一进来，她马上就挺起了胸膛，她一直把最精神、最坚强和坚定的一面留给儿子，似乎自己永远倒不下。也是，要么，儿子这年年交上的学费打哪儿来呢？
“我今天打听了，成绩还没公布，就别着急了。我还给你买了些水果和补品，现在呀，你真该好好补补了。”她一进来就安慰儿子。但是，路一却并不急，真正急的是她。
“这次考砸了。”路一很没信心。
“如果......，假如，万一，要是......这次真的考不上怎么办？哎，你别......”路一的妈妈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能说，她只觉得，如果不说，会很不踏实，但她又显得是说不下去了。
“如果考不上，我就不念书了，我去打工，从今儿起，我打工养活你！”路一很平静，这两次失败已经把这个小伙子折磨得万念俱灰。但是，他的梦想不会变，他甚至想，人活着就是为了高考，人生下来就得上学考试！
“不！你得考，考到底，啥时候清华大学录取了你，啥时候停！我就不信，我儿子还把一个大学考不上！”其实，这是她给儿子打气的话，她从心底是不希望儿子再为这个考大学费心思，自己受的苦先不说，儿子为了考大学，连续复读，都快不成人形了，做妈妈的怎么忍心呢？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儿子为啥非得考清华，但是，她就是一直这么一无返顾地做着。一个母亲为了儿子是不需要理由的。
“行了！我知道，为了让我念书，你吃的苦能装几背篓，我要是再念，就是考上了，那也是不考。”
“说啥呢？你说啥？你要念，一定得念，就是天塌了，你也得继续念！”她简直生气了。
泪水这时候，像小河一样倾泻而下。如果说，这蓬勃的泪水是真实的，路一想，这泪水和动画片里的一样的吧。
第二天，太阳早早就开始发难了，这狠心的东西，它非要人活不成才罢休吗？但是，这东西的力量是无法压制住死了精神的人的。
路一今天早晨要帮妈妈看会儿摊子，现在正往外走。走到了大门口时，一个绿衣邮差来了。
“路一，谁是路一？”这个人，刚进来就大叫大喊，但让人讨厌。
“我。我就是。”
“这儿有你的东西。”
“我的？”他开始犯迷糊了——有谁会寄什么给自己呢？
“是，今儿早刚到。”
“好的，谢谢。”
邮差刚转回身。路一就打开了。你应该能想象，一个不想死的半死人突然复活的感觉！——清华大学！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太啊！
路一先是腿的一阵狂抖，随后突然产生了一股自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力量。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告诉妈妈！让这个伟大的中国女性，无私的母亲赶快知道！
他于是开始狂奔。这个他有生以来最有活力、最有激情与生命力的一次奔跑，最有意义的一次发泻。他的速度快得惊人——他竟然在一辆飞奔的汽车前头跑了半天！他一边跑，一边流着眼泪高喊：“我考中了！中了！中了！清华！”人们以为他是个疯子——要么，这么大热的天疯跑什么？但终归是太虚弱了。他每跑一会儿，都会不自觉得跌倒。而且这一直关在牢笼里的身子，一时间得到舒展，竟像一把破木椅一样，“咯吱”、“咯吱”到大声响，真像是一具骷髅在动！一路上，他不知摔了多少次，身上的皮破了，淌着血，但他没发觉。每次倒下，总会像弹簧一样立即弹起来。路旁的人张了嘴，他们准以为他是个疯子！是的，他疯了！
到了，到了，他是也停不住，好象腿脚已不属于他了！
“中了，我考中了，中了，妈，清华，我考中了，清华，清华呀！”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妈妈惊呆了，哭啊！激动啊！
“妈！我的分数高出录取分数线十一点五分！妈！我考中了！”
“天哪！录取通知书呢？我看看！”她已经站不住了。
“哎。”路一应了一声，刚要伸手递过去，但这时，他呆住了——录取通知书呢？
这个把一生全部精力几乎都放在这件事上的年轻人，再也支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