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故都的秋》兼谈怎样欣赏美文

如题所述

中国百年现代文学史上,诗歌只有三首,是《再别康桥》《雨巷》和〈乡愁〉,散文只有两篇,一是〈荷塘月色〉,一是〈故都的秋〉。
我选择美文的标准比较苛刻:一要有“味”,二要有“意境”,三要有文采。三点要求,缺一不可。
“味”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它确乎实实在在存在着。这“味”是一种情绪,感染着你,是一种气场,左右着你,这“味”是你说不出来的,它包含了五千年文化的多种元素,这“味”是不能分解的,你不能用什么科学手段化验出它到底有什么元素。正如一锅老汤,它独有的味道,经了千回熬,万回煮,是根本不可复制的,你分不出哪是百年之前的那一瓢,哪是昨天新添一桶水。
“意境”是具象的,要鲜明。
诗文好写,韵味难求。我们常常批评某些作品说,意象不错,可惜没有诗味,说的就是这种现象。
好的散文就是一首好诗。诗的核心是意象。散文的核心是意境。没有意象就没有诗,有的只是分行排列的文字,没有意境就没有散文,有的只是胡乱堆砌的辞藻。郁达夫绝对是诗人,他有一颗诗心,更善用诗的笔法。读〈故都的秋〉,最深刻的感受便是它鲜明的意境。很多人谈起这篇文章,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小时侯读过一遍,至今难以忘怀,甚至可以说出其中的几个经典的意境来:“租一椽破屋,站在院子里,听驯鸽飞过的声音。”“雨后,桥头数影里一立,拖着悠长的声音搭话:一层秋雨一层凉了——”那“了”字拖得很长,平平仄仄起来,倒来得正好。”还有,“篱边教长着几根疏落的细草。”还有,“还有秋雨哩,风一过,便希列索落地下起雨来。”这些残缺的回忆,残缺的是语言,留存的是意境。可见,好的散文,首先要有好的意境。
“文采”是一个很容易被误解的词汇。有人一说文采就理解为华丽的辞藻,其实大错特错。文采是什么?文采是一种语言能力,它不仅体现在词汇的丰富上,更体现在文思、修辞、句式,尤其是语言的呈现方式上。咳,让我说很费劲,不如你来读〈故都的秋〉,慢慢品味,实在处处闪烁着文采。
现在就略举几例说明。
一妙若连珠
如:“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
几个短句,干净爽口,三个“得”字构成的补语并列句式,自然导引你在朗读时把“清、静、悲凉”顿开,既使得语气柔软连绵,又将重点鲜明呈现,句子不华美却诗意十足,词汇很陈旧却不落俗套,果是大家风范。文中类似的句子还有多处,列举如下:(注意,这不是简单的排比所能诠释的)
1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雕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
2 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象样。
3 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
4 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
还有其他类型的句式,只列句子,不再分析。
1 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
2 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
3 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
4 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
这种曼妙柔美的句式,在台湾作家李乐薇的《我的空中楼阁》中也多见,但李于郁而言已分秒年个数后辈了。
二鲜如草莓
依然以“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为例。“清”“静”“悲凉”者何也?怕是很难用定义法或同义词解释法说清楚的吧?即使用描述法也很难尽言其中意味。为什么?因为这三个看似普通的词却蕴涵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如果展开来,其中的思想内涵、传承脉络、人物故事怕是不是我的短文所能承载的。这里我只以最简单的联想为之做个注脚。
“清”是什么?“清”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空阔清新幽寂,是一种氛围。
“静”是什么?“静”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安闲宁静平和,是一种心态。
“悲凉”呢?“悲凉”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宿命。 试想,芦花飘飞,清霜覆地,天地间一片苍茫,身内外一片清寂。此刻,一位瘦弱的女子,着一袭白衣,临水而立。这时候你会有何感想?天地太大了,而人却那样渺小,那一袭白衣融进蒹葭世界,很快就被白色的光影淹没了。这女子系谁?她为什么孤身一人?她为什么孤处异地?伊人昭示的将是怎样一种命运?
一个词就是一句诗,一句诗就是一个境界。达夫的文字,象一口咬破的草莓,这样比方,你可感受到了它的味道?
三醇似甘醴
“ 我的不远千里赶上北平来得的理由,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秋的深味。”且不说整个句子的诗韵,仅以“饱尝”两个字来说,其凝练丰厚,便少有比肩了。“尝”者,“君子略知其味”也,饱者,尽情,尽力,尽可能也。秋的内蕴,包含了中国五千年文化内涵,人生,命运,情感,国家,历史,人文,岂是一介书生所能全部领会的?故曰“尝”。这是从客观效果上说的,而从主观态度讲,如此秋意,又怎能不投入全部精力全部情感下大气力花大工夫去感受呢?故曰“饱”。两个普通的字,却被赋予了丰富深刻的内涵,承载了深厚真挚的情感。古人“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字大概也不过如此吧。金圣叹说《水浒》“那雪正下得紧”,一个“紧”字境界全出,我想,达夫饱尝二字又何尝不是激情绽放?
文字是心灵的外化,文字的灵性来自主人的性情。达夫的始终是个忧郁诗人,他的《春风沉醉的晚上》、《迟桂花》都采用了散文笔法,叙述小知识分子与弱女子的情感故事,那故事中我们都能感受到《故都的秋》所流露的情绪。
累了,就此结束吧。听云老的意见,把原文附上,供朋友们欣赏。
故都的秋
郁达夫
秋天,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我的不远千里,要从杭州赶上青岛,更要从青岛赶上北平来的理由,也不过想饱尝一尝这“秋”,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雕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一个人夹在苏州上海杭州,或厦门香港广州的市民中间,浑浑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开,半醉的状态,在领略秋的过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国之秋,已将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象喇叭似的牵牛花(朝荣)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说到了牵牛花,我以为以蓝色或白色者为佳,紫黑色次之,淡红色最下。最好,还要在牵牛花底,教长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细且长的秋草,使作陪衬。
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象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扫街的在树影下一阵扫后,灰土上留下来的一条条扫帚的丝纹,看起来既觉得细腻,又觉得清闲,潜意识下并且还觉得有点儿落寞,古人所说的梧桐一叶而天下知秋的遥想,大约也就在这些深沈的地方。
秋蝉的衰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全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见它们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这秋蝉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样,简直象是家家户户都养在家里的家虫。
还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象样。
在灰沈沈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著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曲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下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的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北方人念阵字,总老象是层字,平平仄仄起来,这念错的歧韵,倒来得正好。
北方的果树,到秋来,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枣子树;屋角,墙头,茅房边上,灶房门口,它都会一株株地长大起来。象橄榄又象鸽蛋似的这枣子颗儿,在小椭圆形的细叶中间,显出淡绿微黄的颜色的时候,正是秋的全盛时期;等枣树叶落,枣子红完,西北风就要起来了,北方便是尘沙灰土的世界,只有这枣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国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没有的GoldenDays。
有些批评家说,中国的文人学士,尤其是诗人,都带着很浓厚的颓废色彩,所以中国的诗文里,颂赞秋的文字特别的多。但外国的诗人,又何尝不然?我虽则外国诗文念得不多,也不想开出账来,做一篇秋的诗歌散文钞,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诗人的集子,或各国的诗文的An-thology来,总能够看到许多关于秋的歌颂与悲啼。各著名的大诗人的长篇田园诗或四季诗里,也总以关于秋的部分。写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见有感觉的动物,有情趣的人类,对于秋,总是一样的能特别引起深沈,幽远,严厉,萧索的感触来的。不单是诗人,就是被关闭在牢狱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己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尝有国别,更何尝有人种阶级的区别呢?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特别深了。可是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国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国之秋,当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桥的明月,钱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凉雾,荔枝湾的残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浓,回味不永。比起北国的秋来,正象是黄酒之与白干,稀饭之与馍馍,鲈鱼之与大蟹,黄犬之与骆驼。
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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