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13-02-03
大地重现
那些书很像冬天——凝望北方遒劲,疏朗的高枝的时候,一条大河在深远地流,仿佛留在创世前清光寂寥的夜色里。 也很像故土的榕树——它们仿佛很老了,其实正在郁郁葱葱的壮年。在清晨的雾里,密匝匝的浓叶下垂落缕缕潮湿的气根,鸟群的叫声在巨云似的树冠里四面八方地响起,绿荫却深得看不见这些精灵们舒展,活跃的身影。一棵树就有一丛森林的感觉和气息。数不尽的厚质的绿叶像成千上万的语言,散发着悟不到头的盎然,读不完的深蕴。 回想起来,总有一见如故的真挚,好像前生有缘,我们的的确确和祖先,后人一脉相承着生与死,爱与恨,凄惶与清醒的灵魂似的。无论漂泊到哪里,在榕树的盎根错节上听过雨诉,冥思过星空的孩子都永远难以忘怀,永远在生命里一次又一次地呼吸着它的博大精深。于是,也就把它和那些经典的书页一起归于无以名述的事实了。 经典的著作大多都发旧了,翻开来,就像撑船上溯到了远古。纸光是金色的,是那种也许还未打磨或打磨过了又随着光阴的流逝越来越朴实,贵重的金色。那些书油墨都很香醇,很清新,也很特别。它的灰旧,沉默的色泽和铅字,太与内容浑然一体,太至情至美的和谐了——就像强健的筋络和气魄、素质原应紧密相连一样,也像大河与鹅卵石的滩渚,榕树延伸几十米的根群与如殿如堂的密叶,前后、里外皆对称存在一般。它们大多不“刺激”,连装帧也不够“新潮”,却手感很好,心碑、视碑很好——它压痕儿就不想招摇过市,只想久久地感动着你,抚爱着你,不动声色地以大地的本质时时滋润着你。 一行行时短时长的句子,一页页时远时近的思绪,那么厚实、自信、激动人心。它们常常使你走在源头,又走向天空,走回语言的诞生。“人之精英为语言”。在人类的始祖那里,语言是生命创造的;在每一个词诞生之前,一定有着许许多多的美妙和艰辛。为着它们的流传,为着宇宙万物的“再生”,时空选择了人来思索并说出话来,于是人创造了语言,又用语言来再创造再发展,以至精神的星空灿烂不竭,万物的大地变幻无穷。如果天地真是这样使人至高无上的,那么语言的本质就该是生命的、创造的。生命和创造永恒,永恒怎会过时呢? 经典的含义就在这里。 它们也许的确“旧”了,不合时宜,但生物的灵魂,人的气息,情思的所在,深邃的原理,多极的内核,却常常比活人还要活人。它们形象又抽象的一切,总是不尽地时隐时现,超越彼时彼地,渐入人的心底、血脉。于是人们不再怆然,不再斤斤计较患得患失,于此而坚定了爱、美、神性以及曲折道路中的不屈信念。难道莎士比亚人欲的城堡不是常常复活吗?难道《野草》忧郁、冷峻的目光不是依旧流连在前仆后继的国土吗?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世上出现了那么多背叛语言的书,出现了那么多不再崇敬最值得崇敬的经典的行径。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没读过那些书,还是不会读,不能读或不想读呢? 也许是我走火入魔了。那些经典已经过时,人们不再需要它或只有扔掉它才能过得更好更充实;也许在我掩卷遥瞩的喟叹里,它给我的气息、真谛、灵性和警醒仅仅是一种错觉;当我认为它与诸多流行歌曲、畅销书和无人生的言行相比,前者犹如大树、山川、世界,而后者近于贫草、沙砾、窝棚或无须有的废纸、锈迹的时候,这种思索亦不过是可笑的暮气——如果是我错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