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旁逸
文/喊秋
一位禅僧用机锋的话语打趣自己的小沙弥:“假如前进一步死,后退一步亦死,你该如何处置呢?”答曰:“旁边去!”小师傅回答得一派天真顽皮,令人喷饭,继而一想,又不能不佩服其辞俊意爽和对生命的圆融解读:我们殷勤护持的生命从没有陷入绝境啊,总有一些“不经意的生机”,在“旁边”默默吐绽芳香和绿意,正是这些旁逸斜出之美,蓬勃了生命,充实了生命,诗意了生命。
生命的形态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们观照它的时候往往囿于既往的成见和自我生活的习性,看到的大多是时空上的直线和凝滞的程式。木直宜于实用,而不宜于入画,必有枝桠横斜披离才见情致丰神;总走大路,有时倒令人生厌,忽见小径曲折,欣然涉足,却暗合曲径通幽的雅致;石压笋斜出,岸悬花倒生,铺排出的生命境界邈远而奇绝,凛然而热切。周作人论文有言:“做人须实在,为文须放荡。”看来文章的生机也要借助于文势的旁逸跌宕。我以为唐代的魅力绝不仅体现在国势的强盛政治的昌明,诗、古剑、菊花和酒才是它的明眸善睐,同样孔子的伟大不仅是来自他的师道尊严,还来自他的率直(骂原壤为“老而不死是为贼”)、他的自嘲(失势时承认自己“荒荒如丧家之犬”)、他的真性情(希望被任用,则大呼“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买者也”),正是这些“小点缀”透露了夫子生命力的强劲、活泼、可亲。
这些主干之外的“侧枝”打破了生命的孤寂改写了生命的单调。生命本该千姿百态,丰盈灵动,而不必拘泥于单线条的行进,自缚于呆板的成规,窒息于枯燥乏味的所谓“人生主旋律”。隐为宦之旁逸,动为静之旁逸,闲为劳之旁逸,茶为饭之旁逸,思为昧之旁逸,情为心之旁逸,幽默为忧苦之旁逸,简澹为繁缛之旁逸,梦想为现实之旁逸,慷慨悲歌为含蓄蕴藉之旁逸,悲欢离合为才子佳人之旁逸。
晚明清初,中国士大夫阶层的性情在时代交替的动荡中,迎来了又一次空前的绽放。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说过一句名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稍后的张潮在《幽梦影》中也说:“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人有癖疵,不再是诟病,反成美谈,正如美玉无瑕,美则美亦,挑不出一丁点毛病,倒失了让人反复品咂的滋味。生命拒绝平庸,接纳平淡,厌弃道貌岸然,崇尚赤子真情,倒是这些小毛病让生命变得摇曳多姿,活脱可爱,接近于“美丽的错误”之类吧。
那么,生命最动人的旁逸是什么呢?张潮说得很直截:“昔人云: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予益一语云:若无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这里他界定出了日常生活和艺术化的生活两种形态,人生的艺术化对生命而言更切合其自然本性,它把生命的庸常琐屑点化成了花团锦簇青山绿水和如歌的行板,当然,这样的生命自是惬如的、美感的生命,这样的人生截取一段自可成诗成画。
现代人的目的性、实用观念太强,讲究以繁御简,直奔主题,删掉了许多生命美丽的依附,缺失了美的体验,美感枯萎症是这个时代我们身上的通病,丰美舒展的大写意的生命意境正远离我们的人生驿站。
苏东坡有个僧人朋友石塔,石塔来向他告别,他打趣石塔道:“匆匆忙忙,我哪里见过什么石塔呀。”石塔站起来:“这不就是一座砖做的浮屠吗?”东坡笑曰:“不过是座有缝塔。”石塔说:“没有缝隙,怎么让世间的蝼蚁容身呢?”东坡首肯之。石塔因有“缝”而宛然深情,真正得到了生命旁逸的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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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文中周作人、孔子、张岔、涨潮生命的旁逸表现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