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需要两方面说吧。关于当代方言使用者方言-汉字能力普遍比较差乃至丧失字音意识的解释很正确。不过另一方面,个人觉得像现代汉语口语这样,明明是自源语言,却带有大量同义词、文白异词而且文白隔绝严重的也算一个特点了。尤其是对现代化过程中翻新的事物,全面用书面词/新造的符合书面词习惯的词汇来替代本来存在的口语词,这个至少在西方语言里不多见,性质倒是很对等于日韩的音译词替代本土词、汉语词的过程。这个事情赵元任时代就有端倪了,他抱怨十几年间书面词大量反向替代了口语词,他还不是针对新名词问题,那时说的大概是「原来」:「起先儿」这种词。
提到触屏,就拿这个作为例子,硅谷英语,至少是面向用户时使用的英语都是特别简单明快,贴近口语的,比如smartphone、touchscreen里,smart和touch都是最口语的词,完全不像智能、触摸这样厚重、书面,但现代汉语好像是不能接受灵光(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出smart能对应普通话什么词,用吴语/吴普的灵光凑数了)、摸/碰构成词组的。我甚至怀疑「苹果汉语」也是想给英语原文那种生活、口头、还故意不太书面语法的句子找一种对应物,然而这真是难为他们了,现代汉语根本不用这种方式表达科技感。说法,可以说整个汉语「表达现代新事物的时候」未尝不都「存在一定问题」,方言书写者放弃书面式词汇的方法在审美和可行性上不见得是足够好的。但是你看这个问题里有些人还在强调的腐朽士大夫式的「粗俗」「高雅」的对立,作为突破这个的尝试,他们背后蕴涵的语言观念是值得尊重,而且值得对语言风格有感受的人深思的,这不光是一个「方言」的问题。
翻译本身就是文字性的东西,文字性的东西如何去表现它的方言,只能通过用方言俚语才能表现他的方言。假如你去让他读,那么你的结果应该就不会那么一样了。当他读的时候还没有时间去把这个词再去翻译成另一个词。或者只有非常常用的词才会换音,但是换音不一定又换字。比如方言里俺就是俺。但是你让我用方言。直接读我,我也会给你读。但是如果是文字,要想带出那种地域感,那种方言感,就必须换字儿。甚至包括添儿话音,其实写字的时候完全不用加那个儿,但是加了这个儿就是为了表示它是方言或者说是口语。我不知道你们那里,但是如果我和我的家人和我的同乡人,我们会说方言。但是如果我们要把这一段话,记做是文字。恐怕和普通话没什么区别。用文字去呈现一个音。那么必须变才能知道他有变化,不是普通话,而是方言。
我觉得这反映了大部分方言使用者的一种潜意识:方言只能表达口语,不能表达书面语。这是一个不健康的生态。方言如果要谈保护得好,它必须有足够的表达能力,能作为不依赖于官话,self-contained的思考载体,并且能在或正式或非正式的多种语言风格中切换自如。比如,粤语因为有香港的加持,用粤语看书读报讨论学术都很适合(而且不依赖于粤语直读官话的体系;底层词汇一样可以全用粤语本土词)。而许多其他方言的现状就不太好了:偶尔,当我问同辈的年轻人一个成语或专有名词在他家乡话里怎么读时,他会说这个词/字太''文''了,生活中不怎么用,所以要说这个意思时就会换一种口语化的说法,而无法直接用方言把这个词读出来。固然意思还是能表达到,但语言风格就丢失了:所有语言风格被他翻译进方言后都被''抹平''成一种语言风格,即日常口语了。我觉得这也是许多这一代人觉得方言''土''从而抗拒方言学习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