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怎么写意象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怎么写意象

《南齐书·乐志》曰:“《碣石》,魏武帝辞。晋以为《碣石舞》。其歌四章:一曰《观沧海》,二曰《冬十月》,三曰《土不同》,四曰《龟虽寿》。”《乐府解题》曰:“《碣石篇》,晋乐,奏魏武帝辞。首章言东临碣石,见沧海之广,日月出入其中……四章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也。”“碣石”这一地名就是从此开始进入了诗歌的领域。在其第一章中开篇就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但是在这篇诗歌之中,“碣石”只是一个地名,还没有成长成一个文学意象。

“碣石”成为文学意象,还是在唐诗中成长起来的。“碣石”在《上山虎·禹贡》中是表示一块指示航海方向的石头。但是在唐诗中,“碣石”拥有了几个意思。第一个是由原意引申出来的碣石山和一些由变迁所产生出来的地名,并且作为边地的代称。第而个是由边地而引起的一种具有超越性质的遥远的称号。第四个是墓碑,这是重新回到“碣”的原意。其实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未曾超越的,作为地名的存在。

高适的《燕歌行》可以作为第一种用法的代表:“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同样的用法还在别人的诗篇里得到体现。卢照邻《关山月》云:“塞垣通碣石,虏障抵祁连。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高适在《别冯判官》云:“碣石辽西地,渔阳蓟北天。关山唯一道,雨雪尽三边。”陈子昂《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燕昭王》云:“南登碣石坂,遥望黄金台。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在这些诗篇中,“碣石”是作为一个地名在使用的,但是它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地名的,它里边已经蕴含了历史的感觉,它可以用来指边地的任何一个地方,它超出了“碣石”这个地名本身,却没有超脱到地名以外。

走出具体地名的限制而进入到起时空的隔绝和超越是由卢照邻开始的。他在其《明月引》云:“洞庭波起兮鸿雁翔,风瑟瑟兮野苍苍。浮云卷霭,明月流光。荆南兮赵北,碣石兮潇湘”,在诗篇中正式把“碣石”抽象出来,不是作为地名,而是作为一种超越的,一种无法企及的东西,只有在精神世界里才能勉强的想想。但是他开创的这样一个意象在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中才真正发展到成熟。

在张若虚那篇孤篇横绝的《春江花月夜》中,这个意象更是被放大。“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碣石”这一地名已经超过了它本身的承载,和“潇湘”联系在一起,一南一北,于是留下了想像的空间,“碣石”和“潇湘”都变成了代名词,变成了一种无限性。还有了一种超越的意味。此篇的“碣石”所具有一种超越之感,和潇湘对立,用两个边地的地名来表现遥远、天涯阻隔。古诗十九首云“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但是却说得直白。此处虽有此意,却表现得婉转一些,还有一种迷幻的感觉。因为他所要表现的不光是人的天各一方,他还有一种超越于人世的气象。而有了一种宇宙四方的超脱,而且还表现出了一种对时空的超越。所以前文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但是在“碣石”的使用中,由于它本身的限制性。所以他在使用时只能和别的一些名称对应使用。这种对应有时是对立,有时是联合。在表示边地这一概念时,它是和别的一些地名联合起来使用的,比如和祁连、辽西这样的地名联系起来,共同表示边地。而在表示一种超越的时空的概念时,“碣石”却总是和“潇湘”对立起来,用一南一北的地名的遥相呼应来表明这种超越关系。

司空图在张若虚之后,却走上了和张若虚不同的道路,他回到碣石的传统,也许却比张若虚走得更远了一些,至少他不需要用一个一个别的地名来对应。司空图《偶诗五首》有句云:“一掬信陵坟上土,便如碣石累千金。”“碣石”这个意象,直接触及到了生与死这个问题。在司空图笔下的“碣石”,其含义是墓碑。这是使用了“碣”的原始意义。“碣”的原意是圆顶的石碑。他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进行自己的超越,一下子把生和死两个世界给划开了,也一下子使它们完成了一种统一。他背离了曹操以来使用“碣石”作为意象的传统,直接把自己跨越到广远的历史中去,但是终究没有超出去。他所使用的“墓碑”这个意象,也只能成为他的“孤篇绝唱”了。

历史流淌到宋代,“碣石”在宋词中竟然销声匿迹了。这种消逝是因为“碣石”所表现的特质同宋词这种文学体裁的特质有着强烈的对抗。词本身带有一种浓郁的女性特征(金铮《宋词综论》),具有一种阴柔之美,具有蕴藉空灵的特征。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之为体,要妙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缪钺在《论词》一文中说到词有四种特质:一曰其文小,二曰其质轻,三曰其径狭,四曰其境隐。在说到其文小时,他这样表述:“而词之所用,尤必取其轻灵细巧者也。言地理,则“远峰”“曲岸”,“烟渚”“渔汀”。”基于词的这种特质,“碣石”未能在词中得到应用也是正常的。另外,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在论及秦观的诗时说:“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秦观本人作诗,没有脱出其词的影响,使得诗的表现范围同词一样,所以遭到元好问的讥讽。而其讥讽恰好是使用一个在诗中能够应用的劲瘦的意象来和词中所用的意象进行对比进行的。

再回到“碣石”上来,它本身含有一种苍凉、坚韧的意味,还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而且其所表现的是一种阳刚的,向上的力量。这从他在唐诗的运用中就可以看出来。“碣石”一词在唐诗里主要是被应用在古体诗和乐府诗中,而不是唐诗中的新体裁,绝句和律诗。而在诗歌风格中,更倾向于边塞诗。如卢照邻和高适就多次使用。

碣石作为一个意象,显得劲瘦、苍凉,包含着无数的历史嗅味。在其间,历史的感觉扑面而来。它本身所能传递出来的不光是一种空间上的遥远了,还有一种时间上的超越。一下子拉近了同古代的关系。于是在唐诗中,它还能保有一定的地位,并且可以给凭吊兴亡提供一个契机和言说方式。他应用到边塞诗、古体诗时,可以唤起人们对历史的一种回忆、对昔日盛世的缅怀。而石头坚韧性格的强烈感觉,又会引起对边塞艰苦生活的关注。而这些并不是词的内容和特质所要求涵盖的。正是“碣石”这一意象的内涵特质和词的特性有着如此强烈的对照冲突,它们才不能够有机的融汇到一起。

从某种意义上说,“碣石”并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文学意象。他首先折翅于唐诗中,因为只有在唐朝的一部分诗歌中它才具有生命。但是在宋词那里,“碣石”是完全夭折了。于是“碣石”的意象也只能让后人像凭吊那块指示航向的石头一样凭吊一下。“碣石”为什么会如此快的走完它的文学旅程呢?我想这和“碣石”本身的历史蕴涵是有关的。

一个文学意象的形成是有其特殊条件的。首先应该是有出处,在我们这样一个“信而好古”的国度里,有出处可是一个很好的出身,这可比白手起家方便多了。“碣石”毫无疑问是满足这个条件的,而且出身还不错,它出于《尚书·禹贡》,这可是中国古代的经典。“碣石”能够混进文学的圈子来,应该说它功不可没,要不是《禹贡》记载了这块石头,它怎么可能成为魏武帝的登临之地而在文学中获得第一次登场的机会呢?

第二个条件是文学意象的可解释性,即是说文学意象应该有可供阐释的空间。“碣石”的含义和其所指的模糊性,使得“碣石”在被作为文学形象阐释时可以超脱于具体的物事,而能够产生新的阐释可能。但是文学意象本身不可能被无限的阐释,它总得有一个标准,只有在那个标准之下它的存在才是合理的。它得有适合它生长的土壤,如前所述,如前所说它作为一个历史地理名词出现于《禹贡》之中,已经带有了一种苍劲、厚重、坚硬的特性。而正是它的这种特性使得其不符合词这个文学体裁的表达需要的。另外,文学意象的阐释受到经典诗篇的限制。一个文学意象在经典诗篇中产生以来,就带有了一种特质,而这种特质使得它在后来的运用中难以超越。就如“碣石”这一意象,大家在诗词里第一次接触是从曹操的开始的,在这首诗中,就有了一种阔大的气势,并且生出一种对时空的兴叹。所以在后来的诗篇中,自然很难超越出去了。在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更是强化了这种阔大的气势和时空的意象。而词这种体裁所表现的女性细腻的,使得碣石这种苍凉阔大的意象很难进入其间,于是势必使得“碣石”走进文学意象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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