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名画记原文及翻译

如题所述

(一)叙画之源流

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

古先圣王受命应箓,则有龟字效灵,龙图呈宝。自巢燧以来,皆有此瑞,迹映乎瑶牒,事传乎金册。庖牺氏发于荥河中,典籍图画萌矣。轩辕氏得于温洛中,史皇苍颉状焉。奎有芒角,下主辞章;颉有四目,仰观垂象。因俪鸟龟之迹,遂定书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

是时也,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创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天地圣人之意也。按字学之部,其体有六:一、古文,二、奇字,三、篆书,四、佐书,五、缪篆,六、鸟书。在幡信上书端象鸟头者,则画之流也。(汉末大司空甄丰校字体有六书,古文即孔子壁中书;奇字即古文之异者;篆书即小篆也;佐书,秦书也;缪篆,所以摹印玺也;鸟书即幡信上作虫鸟形状也。)颜光禄云:“图载之意有三,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识,字学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又周官教国子以六书,其三曰象形,则画之意也。是故知书画异名而同体也。(周礼保章氏掌六书:指事、谐声、象形、会意、转注、假借,皆苍颉之遗法也。)及乎有虞作绘,绘画明焉,既就彰施,仍深比象,于是礼乐大阐,教化由兴。故能揖让而天下治,焕乎而词章备。

《广雅》云:“画,类也。”《尔雅》云:“画,形也。”《说文》云:“画,畛也。象田畛畔,所以画也。”《释名》云:“画,挂也。以彩色挂物象也。”故鼎钟刻,则识魑魅而知神奸;旂章明,则昭轨度而备国制;清庙肃而罇彝陈,广轮度而疆理辨。以忠以考,尽在于云台;有烈有勋,皆登于麟阁。见善足以戒恶,见恶足以思贤。留乎形容,式昭盛德之事;具其成败,以传既往之踪。记传所以叙其事,不能载其容;赋颂有以咏其美,不能备其象;图画之制,所以兼之也。故陆士衡云:“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此之谓也。

善哉!曹植有言曰:“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异主,莫不悲惋;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臣死难,莫不抗节;见放臣逐子,莫不叹息;见淫夫妒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

昔夏之衰也,桀为暴乱,太史终抱画以奔商;殷之亡也,纣为淫虐,内史挚载图而归周;燕丹请献,秦皇不疑;萧何先收,沛公乃王;图画者,有国之鸿宝,理乱之纪纲。是以汉明宫殿,赞兹粉绘之功;蜀郡学堂,义存劝戒之道。马后女子,尚愿戴君于唐尧;石勒羯胡,犹观自古之忠孝;岂同博奕用心?自是名教乐事。

余尝恨王充之不知言,云:“人观图画上所画古人也,视画古人如视死人,见其面而不若观其言行;古贤之道,竹帛之所载灿然矣,岂徒墙壁之画哉!”余以此等之论,与夫大笑其道,诟病其儒,以食与耳,对牛鼓簧,又何异哉?

(二)论画六法

昔谢赫云:“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模移写。自古画人,罕能兼之。”

彦远试论之曰:“古之画,或遗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与俗人道也。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上古之画,迹简意淡而雅正,顾、陆之流是也;中古之画,细密精致而臻丽,展、郑之流是也;近代之画,焕烂而求备;今人之画,错乱而无旨,众工之迹是也。

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然则古之嫔擘纤而胸束,古之马喙尖而腹细,古之台阁竦峙,古之服饰容曳,故古画非独变态有奇意也,抑亦物象殊也。

至于台阁、树石、车舆、器物,无生动之可拟,无气韵之可侔,直要位置向背而已。顾恺之曰:‘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其台阁一定器耳,差易为也。’斯言得之。

至于鬼神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故韩子曰:‘狗马难,鬼神易。狗马乃凡俗所见,鬼神乃谲怪之状。’斯言得之。

至于经营位置,则画之总要。自顾、陆以降,画迹鲜存,难悉详之。唯观吴道玄之迹,可谓六法俱全,万象毕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也。所以气韵雄壮,几不容于缣素;笔迹磊落,遂恣意于墙壁。其细画又甚稠密,此神异也。至于传模移写,乃画家末事。然今之画人,粗善写貌,得其形似,则无其气韵。具其彩色,则失其笔法,岂曰画也?

呜呼!今之人,斯艺不至也。宋朝顾骏之尝结构高楼,以为画所,每登楼去梯,家人罕见。若时景融朗,然后含毫。天地阴惨,则不操笔。今之画人,笔墨混于尘埃,丹青和其泥滓,徒污绢素,岂曰绘画?自古善画者,莫匪衣冠贵胄、逸士高人,振妙一时,传芳千祀,非闾阎鄙贱之所能为也。”

(三)论画山水树石

魏晋之降,名迹在人间者,皆见之矣。其画山水,则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树石,映带其地。列植之状,则若伸臂布指。详古人之意,专在显其所长,而不守于俗变也。

国初,二阎擅美匠学,杨、展精意宫观,渐变所附,尚犹状石则务于雕透,如冰澌斧刃。绘树则刷脉镂叶,多栖结菀柳。功倍愈拙,不胜其色。吴道玄者,天付劲毫,幼抱神奥,往往于佛寺画壁,纵以怪石崩滩,若可扪酌。又于蜀道写貌山水。由是山水之变,始于吴,成于二李(李将军、李中书)。树石之状,妙于韦偃,穷于张通(张璪)。通能用紫毫秃锋,以掌摸色,中遗巧饰,外若混成。又若王右丞之重深,杨仆射之奇瞻,朱审之浓秀,王宰之巧密,刘商之取象。其余作者非一,皆不过之。

近代有侯莫陈厦、沙门道芬,精细稠沓,皆一时之秀也。吴兴郡南堂有两壁树石,余观之而叹曰:“此画位置若道芬,迹类宗偃,是何人哉?”吏对曰:“有徐表仁者,初为僧,号宗偃,师道芬则入室,今寓于郡侧,年未衰而笔力奋疾。”召而来,征他笔皆不类,遂指其单复曲折之势,耳剽心晤,成若宿构。使其凝意,且启幽襟,迨乎构成,亦窃奇状。向之两壁,盖得意深奇之作。观其潜蓄岚濑,遮藏洞泉;蛟根束鳞,危干凌碧;重质委地,青飙满堂。吴兴茶山,水石奔异,境与性会。乃召于山中写明月峡。因叙其所见,庶为知言。知之者解颐,不知者拊掌。

(四)论顾陆张吴用笔

或问余:“以顾、陆、张、吴用笔如何?”对曰:“顾恺之之迹,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昔张芝学崔瑗、杜度草书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书之体势:一笔而成,气脉通连,隔行不断。唯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其前行,世上谓之一笔书。其后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故知书画用笔同法。陆探微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时无等伦。张僧繇点曳斫拂,依卫夫人《笔阵图》。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又知书画用笔同矣。

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授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张既号书颠,吴宜为‘画圣’,神假天造,英灵不穷。众皆密于盻际,我则离披其点画;众皆谨于象似,我则脱落其凡俗。弯弧挺刃,植柱构梁,不假界笔直尺。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当有口诀,人莫得知。数仞之画,或自臂起,或从足先,巨壮诡怪,肤脉连结,过于僧繇矣。”

或问余曰:“吴生何以不用界笔直尺,而能弯弧挺刃、植柱构梁?”对曰:“守其神,专其一,合造化之功,假吴生之笔,向所谓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也。凡事之臻妙者皆如是乎,岂止画也。与夫庖丁发硎、郢匠运斤,效颦者徒劳捧心,代斫者必伤其手。意旨乱矣,外物役焉,岂能左手划圆,右手划方乎?夫用界笔直尺,是死画也;守其神,专其一,是真画也。死画满壁,曷如污墁?真画一划,见其生气。夫运思挥毫,自以为画,则愈失于画矣。运思挥毫,意不在于画,故得于画矣。不滞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虽弯弧挺刃、植柱构梁,则界笔直尺岂得入于其间矣?”

又问余曰:“夫运思精深者,笔迹周密,其有笔不周者谓之如何?”余对曰:“顾、陆之神,不可见其盻际。所谓笔迹周密也。张、吴之妙,笔才一二,像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画有疏密二体,方可议乎画。”或者颔之而去。(五)论画体工用拓写

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亡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綷,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

夫画物,特忌形貌采章历历具足,甚谨甚细,而外露巧密。所以不患不了,而患于了。既知其了,亦何必了,此非不了也。若不识其了,是真不了也。

夫失于自然而后神,失于神而后妙,失于妙而后精,精之为病也,而成谨细。 自然者为上品之上,神者为上品之中,妙者为上品之下,精者为中品之上,谨而细者为中品之中。余今立此五等,以包六法(六法已具第一卷),以贯众妙,其间诠量可有数百等,孰能周尽。非夫神迈识高,情超心慧者,岂可议乎知画?

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齐纨、吴练,冰素雾绡,精润密致,机杼之妙也。武陵水井之丹,磨嵯之沙,越隽之空青,蔚之曾青,武昌之扁青 (上品石绿),蜀郡之铅华 (黄丹也,出《本草》),始兴之解锡 (胡粉),研炼、澄汰、深浅、轻重、精粗;林邑昆仑之黄(雌黄也,忌铅粉同用),南海之蚁矿(紫矿也,造粉燕脂,吴绿谓之赤胶也),云中之鹿胶,吴中之鳔胶,东阿之牛胶(采章之用也),漆姑汁炼煎,并为重采,郁而用之(古画皆用漆姑汁,若炼煎,谓之郁色,于绿色上重用之)。古画不用头绿、大青(画家呼粗绿为头绿,粗青为大青),取其精华,接而用之,百年传致之胶,千载不剥。绝刃食竹之毫,一划如剑。

有好手画人,自言能画云气。余谓曰:“古人画云,未为臻妙,若能沾湿绡素,点缀轻粉,纵口吹之,谓之吹云。此得天理,虽曰妙解,不见笔踪,故不谓之画。如山水家有泼墨,亦不谓之画,不堪仿效。”

江南地润无尘,人多精艺。三吴之迹,八绝之名,逸少右军,长康散骑,书画之能,其来尚矣。《淮南子》云:“宋人善画,吴人善冶(冶,赋色也)。”不亦然乎!

好事家宜置宣纸百幅,用法蜡之,以备摹写(顾恺之有摹拓妙法)。古时好拓画,十得七八,不失神采笔迹。亦有御府拓本,谓之官拓。国朝内库、翰林、集贤、秘阁,拓写不辍。承平之时,此道甚行,艰难之后,斯事渐废。故有非常好本拓得之者,所宜宝之。既可希其真踪,又得留为证验。

遍观众画,唯顾生画古贤得其妙理,对之令人终日不倦。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身固可使如槁木,心固可使如死灰,不亦臻于妙理哉?顾生首创维摩诘像(见第四卷),有清羸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陆与张皆效之,终不及矣。(张墨、陆探微、张僧繇并画维摩诘居士,终不及顾之所创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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