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古代诗文中,登高望远,容易生悲?求解

如题所述

有一些概念,“我们惯见熟闻,习而相忘,没有把它当作中国文评里的一个重要概念而提示出来”。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中,便又提到古典文学中一个我们习以为常而忽视的现象:登高望远,使人心悲。钱先生列举大量古诗文来加以说明,并名之为“农山心境”。
钱钟书非常熟悉心理学,经常引用大量心理学观点,涉及西方现代心理学大部分主要流派,并且,钱钟书也常常说明自己关于人类心理的一些看法,如《写在人生边上》中关于“欢娱嫌夜短”的解释,颇有趣味。这并非一时戏笔,钱钟书在其著作中,经常由心理学入手,分析文学与文化现象,因其多才富智,往往别开生面。
人心受情境所激,而进入短暂而深刻的情绪状态,这便是心境。心境既生,看待其他事物便也会染上这种情绪,而且能将自己诸多体验染上这种色彩。人登高之时,生悲慨之意,此谓“农山心境”,其中蕴含丰富文化心理内涵。
农山心境因登望而激发。登高望远之悲,始于宋玉。《高唐赋》中有言:“长史幕官,贤士失志,愁思无已,太息垂泪,登高望远,使人心瘁。”而钱钟书认为此情与孔子语相通。刘向《说苑》中载:“孔子北游,东上农山。子路、子贡、颜渊从焉。孔子喟然叹曰:‘登高望下,使人心悲。二三子者各言尔志,吾将择焉。’”《孔子家语》中有类似记载:“孔子北游于农山。子路、子贡、颜渊侍侧。孔子四望,喟然而叹曰:于斯致思,无所不至矣。二三子者各言尔志,吾将择焉。”孔子语乃汉人所记,其思想当是时人阐发与发展宋玉之悲而成。且孔子语中,登高之悲不仅使人泪下,更能引发灵感,“于斯致思,无所不至”。这便是“农山心境”的出处。
《说文解字》解:悲者,痛也,从心非声。中国古代理论因其彼此多不成体系,必须综合考量。悲,是心理感受,我们考察古时理论时,但其意能想通,便无需拘泥于“悲”字本身。钱钟书将“悲”与“哀”、“怨”、“愤”等诸多概念并列。如《七缀集》中写道:“古代评论诗歌,重视‘穷苦之言’,古代欣赏音乐,也‘以悲哀为主’。”将‘穷苦’与‘悲哀’并举。钱钟书非常重视悲哀之情,认为悲哀激发了古人创作热情,而且悲音比欢词更佳。
“望”字极妙,因其有三义:远望,愿望,怨望——“字义之多歧适足示事理之一贯尔”,钱氏以之说明农山心境生发过程。登高远望,激发胸中固有愿望,愿望不得成真,由此而生怨望。登陟之际,无愁而生忧,原因正是企慕而不可得。
何谓企慕?“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人有念想,念念不忘,寤寐求之,却往往隔河而无船,可见不可求,只剩下回响不绝,“二诗所赋,皆西洋浪漫主义所谓企慕之情境也。”企慕不仅限于男女情爱,相思不得,所求在彼岸,可望难即,欲求不遂,耿耿于心,难以释怀,便会产生这种“距离怅惘”。钱钟书指出,即使一身无牵无挂,遥志远情也已然埋藏在心间,只覆着一层浅土,一旦激励,便能生发,更何况满腔悲苦而登临送目者。因此,登高之所以使人心瘁神伤,首先是人自有“远志遥情”,其后在“极目而望不可及,放眼而望未之见”之时,“仗境起心,于是罔罔不甘,忽忽若失”。
高远之地,最容易激发悲情,这与“高远”自身特性有关。一般而言,高山之上罕有人迹,因而显得冷清寂寥。楼台虽在烟柳繁华之处,但危楼凄凄,与高山无异。而登高之时,道路阻且长,欲往莫至,盘旋循环,到得高处,放眼而望,世间万物异常丰富,但因距离太远,茫然一片,无从辨识,而极目观之,终于看到,却是可望不可即。何况更好的事物总在远方,而越过一座山,焉知其后没有更多的山拦路?人心渴望安定,然而经历曲折之后,面前依旧是混沌朦胧;人生罹受苦痛,前途可能仍迷惘悲哀。伫立顶峰,凭栏远望,心物交织,于是纵目四视,天地皆愁。
由此我们可以解释,为何“遥志远情”早存于心。游子思返故乡,恋人渴盼重逢,将军意图建功立伟业,文士欲要治国平天下,乃至秦皇汉武,掌握天下,依旧渴慕长生,求之不得,人生常态,人心不足,得陇望蜀,愁苦由是而生。纵使及时行乐,获得暂时快意,但“餍即成厌”,行乐不过是麻醉剂而已,醒来之后更觉疼痛。不过思乡恋阙怀人等情感,都是由现实经历而产生,是人生表层经验,在心理深刻幽微之处,“悲”与生命意识密切相关。
李峤《楚望赋》中言:“思必深而深必怨,望必远而远必伤……伤则感遥而悼近,怨则恋始而悲终。”感遥悼近,是空间之愁,而恋始悲终,则是时间之忧。之后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则更由家国情爱,跃迁为宇宙人生哲学思考。天地悠悠,宇宙无穷,认识时空之崇高,则更显示出生命短暂易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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