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幽幽的烟尘——怜星的独白
作者：秋月白 始发：
http://bbs.oldrain.com/dispbbs.asp?BoardID=27&ID=13659绝代是我看古龙的第一部书，对我的影响很大。怜星是我最喜欢的古龙人物，尽管她只是一个配角，而且出场的时间也不多。这篇是以第一人称写的，算是我对怜星的一种解读吧。
其实这一切都已是烟尘了。
幽幽地吹散在我魂灵的角落里。
（一）
仔细想来，在我这并不太长的生命里，姐姐一共抱过我三次。
第一次，是我七岁的那一年，姐姐为了和我争树上唯一的果子，把我从高高的树顶推了下来。
我跌断的手脚带给我钻心的剧痛，我叫了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姐姐的怀里。
她始终是沉默的，我看不出她的表情，但她的怀里，很温暖。
于是我想，姐姐还是爱我的。如果她恨我，她就不会把我抱回来，而且一直抱着我，直到我醒来。
至于她把我推下来，那只是她天生的性子使然吧。
姐姐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争强好胜，有一种溶入血液的高贵冷傲。
她一向是什么事都想比别人强，占别人先的。她对我说过她迷恋独自站在山巅的感觉。
我们都是自幼习武，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也常常会互相砌磋。
如果是姐姐输，她一定会深深地记住我所使用的招法，回去日思夜想，苦心钻研，想出更高明的招式来破我。因为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失败，即使是在玩笑中输给自己的亲妹妹。
而如果是我输，我通常都是一笑置之的。我总是想，自己姐妹随便玩玩，又何必认真呢。
所以后来，姐姐就几乎再没有输过了。
就这样，我给了姐姐管束我的实力和理由。
而我也心甘情愿地让她管。她毕竟是我的姐姐，我喜欢看她在我驯顺的时候那种志得意满的神情。我想，自己姐妹相处，无非是要一种和谐的快乐。
虽然我和姐姐一样的美丽聪慧，但是我的骨子里，是平凡柔弱慵懒而卑敏的。
姐姐帮我接好了骨头，但我的手脚还是留下了残疾。这成了我心底的隐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女子，谁会不在乎自己的外表呢？
可是我一点也不恨姐姐，她每次看到我神色黯然的时候，便猜透了我的心事，轻轻地对我说，怜星，忘了那些事吧。
于是我想，姐姐还是爱我的。
（二）
绣玉谷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我和姐姐都喜欢花，于是我们遍寻天下的奇花异草种在移花宫的各个角落。这些花朵次递开放，于是宫里每一天都是花海灿烂。
姐姐经过多年的培育，种出了一种奇特的花，那是梅花的变种，能够开出黑色的花朵，在月光下面看起来就像是用墨玉雕出来的珍玩。于是姐姐就叫她墨玉梅花。因为这种花实在是太独特了，渐渐地在江湖上成了我们移花宫的标志。
可是说实话，我对墨玉梅花实在是没有姐姐那般偏爱。我总觉得黑色是阴郁的颜色。我最最喜爱的是白色的百合。我在我的卧房四周都种上了这种百合。我喜欢在晨光曦微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穿过落地的大窗看到她们。那时候的百合花，都沾满了晶莹的露珠，在风中轻轻地颤动，迷蒙地如一片梦幻。
我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到园圃里给这些百合浇水。这事我绝不会让宫女替我做的。我要亲自享受那种清新的，没有杂质的美丽，这会让我的一天都有一种安稳和平静。
（三）
另一件我喜欢做的事，就是在睡不着的夜里，一个人掠上宫里最高的亭台上去看夜空。
我呆呆地望天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我的母亲。我想，她一定也像我一样喜欢这夜空，她给了她唯一的两个女儿与夜相关的名字。可是我一直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在给了姐姐一个充满豪气的名字之后，为我取了一个“怜”字，这让我的名字听上去盈盈如水，有着天然的柔软。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名字是只出于母亲的怜爱，还是像咒语一样缠绕我的命运。
姐姐说我一直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有着一种古灵精怪的脾气。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我想我自己是一只蜗牛，需要用一个实际并不坚固的壳来在心理上保卫自己柔软的身体。
（四）
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遇上了我这一生的劫数。
而当我看见姐姐看他的眼神的时候，我也知道了我绝不能碰他。
然而毕竟，我是第二眼才看见姐姐的眼神的。
所以我还是爱上了他。
（五）
姐姐爱得热烈。
而我，爱得沉默。
我知道我绝对不可以和姐姐争的，就像七岁时的那个果子。而他，不是七岁时的果子，是一个女人全部的幸福。
算了，就这样静静地，也很好啊。
心爱的人近在眼前，却偏要陷在无声的退却里，一个人在想象中爱的海洋里越陷越深。这种爱的方式，是一种奇妙的痛苦。然而这又是一种带着甜蜜的快乐的痛苦啊！我上了瘾。
在这样的过程里，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原本我以为，这一辈子，我注定了和姐姐相依为命，她就是我的依靠。而现在我知道了，姐姐给我的，是一种支撑，让我顽强地站着。可是我心底，我所渴望的，只是一个怀抱，来满足我倾倒的欲望。
（六）
可是他最终没有选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他带走了姐姐最喜爱的贴身宫女。
姐姐的爱情在瞬间熄灭了，从死灰里复燃的，已经是仇恨的火焰。
其实我并不想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又如何呢？
当你把冰冷的剑锋插入一个人的心脏的时候，你并不能划去他心中的永恒。
可是我还是跟着姐姐去了，我们一向是形影不离的，这是我的习惯。
（七）
后面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姐姐最终听从了我的意见，留下了两个孩子，用以更长远的复仇。
姐姐走在前面，我轻轻地抱起了那个没有被划伤的孩子。
他才刚刚出生，红红的小脸真是可爱极了。我轻轻地摇他，他便在我的怀里睡熟了。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疼痛随之弥散开来，把我的整个身心变成一片彻骨的寒冷。
孩子，可怜的孩子，为什么你能够这样没有丝毫的怀疑，就把你全部的生命交托给我呢？你就这样地相信，你所靠着的臂弯里，有绝对安全么？你可知道，就是抱着你的这个人，已经为你预设了一生的悲惨命运，而你将根本无从抗拒。
可是他依然甜甜地睡在我的怀里。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宫里的，踏入宫门的时候，孩子睁开了眼睛。他那一汪水一样的眼睛是如许的清澈啊！他静静地望着我，而我就在这纯净的眼波中被完全地融化了。
姐姐回过头来说，你随便给他一个名字吧。
我吐出了两个字——无缺。
是的，我希望他是完美的，至少在我还能抱着他的时候。
（八）
姐姐不喜欢无缺。
我知道，每次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像是在她一直没有合上的伤口里撒上一把盐，然后，那枝仇恨的火把就在她胸中烧得劈扑作响。
所以无缺一直是跟着我。
可是我越来越害怕和他待在一起。
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无法自拨地不顾一切地爱他。可是我知道，这样是危险的。从我把他抱回来的那一天，姐姐就警告过我，不要对这个孩子投入任何的感情，不然的话，将来受伤的是你自己。姐姐是对的。早晚有一天，他将走向他的宿命，而那是我亲自为他设计好的。那个时候，我又能作什么呢？我无法去改变任何事情，我只有一个人去喝下哀婉凄绝的苦酒。
而我的孩子，到那个时候，你会恨我么？
一定会的。
（九）
无缺渐渐地长大了。
他真的是完美的。聪颖，勤勉，才华出众，身上流泻下一种淡淡的却又摄人心魄君子气质，而且，他的心，一尘不染。
他还是很喜欢跟着我，可能是小时候我抱他太多的缘故吧。有时候我望着他，心底忽然会涌起一种抗争的冲动。我想我是不是该为他做些什么，事情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可是，这样的念头永远是一闪即逝的。我怕姐姐。也许这也不能算作怕，这只是我的一种习惯。对于我来说，姐姐的神圣不可侵犯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生活正常的秩序，从我懂事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是这样了。如果我打破这种秩序，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继续我的生活。这才是我真正所害怕的。
我说过了，我的本质，是平凡柔弱慵懒而卑敏的。
（十）
无缺十五岁的时候，姐姐把他放出去，执行他早就预设好的任务。
我没有去送他，我默默地对自己说，该怎样，就怎样吧。
（十一）
宫里每天还是照旧花海灿烂。
可是我渐渐地不喜欢这样了。
因为花开过，总会落的。
每天，宫里都会飘过一阵阵的落花。这些还带着残香的花瓣常常让我的心也碎成柔软的一片一片。
临风谁更飘香屑？
乱红零落吹如雨。
花谢花飞花满天，
落絮沾泥总伤怀。
（十二）
大家都知道后面的事了，我不想再多说什么。
我见到了小鱼儿，他也是那么地可爱。
而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次，我们被困在魏无牙的鼠洞里的时候，我会那样地失态。
那时我真的以为我就要这样死了。我想，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我就不必再去看那些悲惨的结局。可是我忽然发现，我有着一种强烈地渴望。我发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单调而灰暗，如果就这样死了我会有很多的遗憾的。我想要过一次我从没有过过的生活。
我想纵酒，
我想狂醉，
我想跳舞，
我想高歌，
我想，
想，
想……
我想作一次不一样的自己，也许是一个自己的自己。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十三）
等了二十年，我和姐姐终于等到了最后的时刻。
姐姐看上去很激动，她终于要看到这个结果了，而这，也是她最终解脱的时刻。
而我，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我看着两个孩子优美的动作，我问自己，我真的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么？不要说这二十年的感情，我只想知道，当初，在我的脑海中跳出的这一条计是我的真心么？
不，不，不，不是的。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变成一挂水帘，遮住了我的视线。
即使是七岁的年纪，跌断了手脚的时候，我都没有哭过。
这么多年，我已经以为自己不再有眼泪。
可是这一刻，当我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答案，看清了自己最真实的愿望的时候，我心里的悲哀，是没有人可以知晓的。
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也一直不敢承认这样的事实。其实当初，我对姐姐说出那条计的时候，我心底想的是，一定要先留住孩子的性命，只要留住他们的性命，一切就都有可能发生。我在那个时候已经深深地进埋下了反抗姐姐的欲望，我给孩子们留下了机会，其实也是给自己留下了机会。我想要改变，只是这种念想，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不相信，那个平凡柔弱慵懒而卑敏的女子，竟然在自己的心里，早早地种下了一棵如此坚韧的滕。
现在，它要开花了。
尽管花开过，总是要落的。
可是花总是还要拼命地展示她的美丽，短暂，也可以永恒。
（十四）
于是我便不顾一切地去做了。
其实我决定的时候就知道我一定会失败，可是我想，我要勇敢地作一次不一样的自己，一个自己的自己。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于是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十五）
姐姐杀死了我。
可是事情还是没有如姐姐所愿地发展。
我的魂灵缓缓地飞升，我听到了姐姐疯狂的笑声。
然后我看见，姐姐抱起了我的身体，走远了。
我再一次地泪如泉涌。
姐姐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她一生都是孤独的。
她曾经想要爱，可是却得到了最深的伤害。
很多人都恨她，更多的人怕她，只有我，一生没有离开过她。
所以她还是把我抱走了。
我知道，姐姐是爱我的，她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