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有时候是靠优越感活下去的。
李玉婷把今天最后的一个报表发给主管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下午五点半了。隔壁组的同事打卡下班的时候，朝她说了声再见。
李玉婷突然想到这句话，没什么关联。她满心的羡慕目送走隔壁同事，因为他们主管是个总爱下班前布置任务的人，临时加班也是常有的事。她刚打开微信，姨妈突然发来一条消息：“婷婷晚上来家吃饭吧？”
不年不节，又不是周五，她想着明天的任务，正要打出加班的借口，第二条信息过来了：“你妹妹带了男朋友回家，我还叫了江玲玲，你和你妹妹好久没见了，正好聚聚。”
聚聚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恐怕是要小辈去攒人气。姨夫前两年去世后，表妹明笙又在外地工作，家里只剩三姨一个人，小辈们忙，而姨妈自从姨夫去世后，怕麻烦到大家也很少与亲戚走动。明笙回来的突然，来不及通知长辈，想必是要小辈先去接风的。
快速翻完工作群消息，谢天谢地，今天不需要再多加班。回复完三姨后，她迅速收拾了东西，去厕所补了个妆，打卡下班。
城市主干道的晚高峰总是堵得令人绝望，路边骑电动车的上班族骑得飞快，留下一辆辆公车里挤得苦不堪言的人类。李玉婷眼疾手快的抢到了座位，坐在座位上，看着一车挤到一脸菜色的上班族，李玉婷又想起优越感这个词，可能是明笙这个满身优越感的妹妹回来了，她隐隐有些紧张。
她和江玲玲，从小到大一直都平平，江玲玲好歹有个会来事儿能拿得出手，她什么都没有。但是面对江玲玲，她从来不紧张，不难受，江玲玲面对她也是。毕竟她和江玲玲，两个人都不需要比较，反正比烂是一样烂的，比好，那不好意思，俩人都没好过。
只有明笙，从小一路优秀，一直到现在，工作上时不时出差去个国外，朋友圈晒的图，要么是深夜努力奋进，配上正能量文案，要么就是高级精致的下午茶，再配上连一根头发丝都充斥着精心打理过状态的自拍。翻她的朋友圈，足以让人自惭形秽。
但是她从来不点赞不评论明笙的朋友圈，江玲玲也是。想到这里，她发微信问江玲玲：“你见过明笙晒她男朋友么？”
江玲玲回的迅速，让她怀疑手机是不是长到了她手上。
“没有，我从来没见过。我跟你讲，肯定这个男朋友拿不出手，不然她早就晒了。”江玲玲的回复把李玉婷逗笑了。依李玉婷的了解，明笙处处都要争出头的性格，怎么会找个拿不出手的男朋友，如果晒了估计就是要结婚了。
江玲玲又给她发了三姨家的定位给李玉婷，她看了更觉得堵在路上的自己怕是挺不到吃晚饭了，于是发了条语音，有气无力的“到了你们先吃吧，我估计还得半个小时，不用等我，我晚上也不吃饭，减肥。”
“得了吧，三姨你不清楚么？人不到齐不会开饭的，我在等电梯，你快点啊。”江玲玲回她。
“还有啊，你能不能快点，我不想一个人独自面对明笙。我急需要你帮我分担火力。”江玲玲又一条消息过来。提醒着她俩有个共同的，不怎么愿意一个人面对的人，明笙。
“替我谢谢三姨，我不坐车了，我下车骑个共享单车过去。”李玉婷看着江玲玲说得这么可怜，踩着八公分的细高跟鞋下了车。
李玉婷骑着自行车，三月底的早春的风还称不上温柔，但是也带着一丝丝微弱暖意。她稍稍眯了眼，细细感受。路灯，街上的车流，行人被她一一抛在身后，她有些高兴。但是一想到明笙，她的微笑就散了。
明笙从小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家庭聚会，长辈们在麻将桌上酣战，她，江玲玲，明笙三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江玲玲坐不住，就带着李玉婷疯玩儿，从这个屋跑到哪个屋，再去麻将桌上捣捣乱，大人们看见她俩就烦。回头一看明笙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背挺得直直的，再一对比这俩皮猴，总是无奈的说：“你们俩没个女孩儿样子，你看看明笙多乖。”
明笙听见了，将背挺得更直，至于李玉婷和江玲玲，早就低着头打手势看等会儿去哪儿玩。
李玉婷和江玲玲俩人自己都说，在应对明笙面前，俩人堪称是革命情谊。升上了初中，可也紧张，李玉婷自觉已经够努力了。但每次只要期末考试，她都忍着眼泪收好自己的卷子，尽管她是全班第一，但只要分数比明笙低，还是会被比较，只能默默打开台灯开始做习题。
至于进入叛逆期的江玲玲，只要一被比较，就学会了和家里人吵架。有次情绪太激动了，江玲玲崩溃大喊，“是不是我明天出门被车撞死了，换成明笙做你们女儿才满意是么？”
而江玲玲的父亲，忍不住打了江玲玲一耳光后，失眠了一晚上。从此，江玲玲家中再听不到和明笙比较的话。
但即使这样每次见面，明笙身上优越感总是让她俩自卑。一个漂亮、年级第一、总是做国旗下演讲的女孩子总有些资本优越吧。
这种优越感，在高考结束后，终于到达了顶峰。李玉婷失手进了个不知名的二本，江玲玲走了声乐的路，费了老大劲儿总算有个学校，而明笙，一骑绝尘，考上了北京的985。
那个夏天，明笙和同学老师们谈笑风生。三姨三姨夫笑得满面春风，升学宴上李玉婷一句不发只吃菜，江玲玲一边附和三姨、三姨夫，一边应付着家里长辈“艺术生出路不好吧？将来工作怎么样啊？”这种看似关心实则嘲讽的问题。
而明笙，面带微笑坐在那里，背依旧挺得那么直。那一刻，她骄傲的哪像个公主，明明就是女王。
2
江玲玲的电梯到了，从电梯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穿黑色风衣，正在低头点烟。江玲玲指了指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说：“先生，这里不让抽烟。”
那高大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江玲玲，叼着烟，嘴里含混说着对不起，快步走了出去。那男子眉眼俊朗，样子倒是好看的，只是叼着烟看起来有些不好接近。江玲玲却觉得有些眼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江玲玲按响门铃，明笙来开了门。明笙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妆容更加精致了，气质却有些冷的。明笙给她拿了拖鞋，远远递给她，问她怎么来的。说话间明笙的耳坠在玄关暖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光，江玲玲暗想着可能是钻石，说自己是骑车来的，明笙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三姨在厨房听到门开了，出来看，看到是江玲玲，脸上倒有些疑惑，问：“婷婷刚刚跟我说马上到，你没看见她呀？”
江玲玲装作不高兴，气鼓鼓的说：“三姨除了明笙就喜欢婷婷，我来了不问我冷不冷，先问婷婷，我就不告诉你婷婷在哪儿。”
三姨笑得拍了她一下，说：“就你最会吃醋了，三姨今天特意给你做的糖醋排骨等下都不给你吃，都给婷婷吃，连明笙都没有。”
明笙也笑了起来，屋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江玲玲看了眼客厅，电视正播着电视剧，没见到有任何男人的影子，便问三姨：“明笙的男朋友呢？丑女婿也要见丈母娘啊，这是咋啦？”
三姨笑骂道：“就你嘴巴坏，说什么丑呢。明笙的男朋友可是个大帅哥呢，刚下楼去买饮料了。”
江玲玲顿时好奇心顿起，正想多问几句，明笙已经去客厅给她倒水了，她只得止住话头，又问起三姨的身体。
李玉婷骑车过来，空气刘海被风吹得一缕缕的，黑色高跟鞋上也沾了一些灰，她却不敢整理，因为她高中时的男朋友林路正站在她旁边。
电梯太小，两个人站在这个逼仄空间里，李玉婷隐隐觉得有些气闷，她又不敢转头看，只能偷偷从电梯反光里观察林路，林路手里拎了小区门口便利店的塑料袋，袋子里放了酒还有饮料，他比高中时五官更硬朗了些，肩背也宽厚了些。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玲玲，“明笙男朋友去买饮料了，说不定你上来就和他一个电梯呢。”
李玉婷没回复，又看了眼林路手里拎的购物袋，顿时头大，心里想不会那么巧吧。林路好像没认出她，从走进电梯后就一直没说话，李玉婷拿不准他是什么想法，也只能装不认识。
电梯在28楼停下，李玉婷走了出来，林路跟了出来，李玉婷心脏跳得快出来了，她低着头默默调整呼吸，迅速整理下刘海，默念应该不会这么巧，回头就看到林路跟着她拐进了右手边的走廊，看着她敲响了三姨家的门。
开门的是江玲玲，江玲玲见她一脸欲言又止正疑惑着，三姨正在后面笑着对李玉婷说：“快进来，快进来，冷了吧。”说完抬头，正好看见林路，“哎呀，小林你和婷婷一起上来的呀，估计都不认识，这下吃过饭就认识了。”
林路温和笑着说，“是，阿姨。我刚在电梯里还在想她是不是要和我一起呢，谁知道就这巧了。”林路看见三姨正要去帮拿他购物袋，忙说：“阿姨，不用不用，我来吧。”
江玲玲看清林路的脸，想起来正是自己劝他不要抽烟的男子。也没多想，帮着李玉婷拿包，正好碰到李玉婷的手，冰得厉害。再看李玉婷，李玉婷面色如常，走到客厅和明笙打招呼。
人到齐便开饭。明笙还是和从小一样，不爱说话，江玲玲只好充当活跃气氛的角色，和三姨一唱一和。李玉婷明显心不在焉，好几次都是江玲玲偷偷在桌子下面踢她，她才反应过来。
“那个，小林是做什么工作的？”三姨问道。
“阿姨，我在银行做风控的。平时也不算太忙。”林路放下筷子，回答到。
“哎呀，那你和婷婷是同行呀，婷婷也做风控是不是？”三姨有些高兴，觉得未来女婿和自己喜欢的小辈在一个行业，说不定能互相帮忙。
李玉婷有些难堪，她朝林路勉强笑笑，不说话，低着头戳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想，说来好听，人家正规银行做风控，我就是给人放高利贷的。
而林路倒是一副惊喜的表情说：“好啊，我这次刚回来，还不熟这边的情况，说不定还要和婷婷请教呢。”
李玉婷心里暗骂一句，嘴上说着好啊，然后朝江玲玲递了个眼神。
江玲玲心领神会，赶紧把话头转向明笙，“明笙这次回来，是打算回家工作么？”
明笙正在帮三姨夹了块鱼肉，放下筷子才说：“不回呀，我和小林都在省城工作，刚好小林最近有业务在这里，他要在这里待两个月，我正好回家看看。”
三姨明显有些失落，李玉婷听到两个月的时候抬头看了眼林路，林路正好也看着她，却很快把目光移开，她忍不住自嘲，怕是真把自己忘了吧。
明笙却在此时来了兴趣，问江玲玲：“玲玲你是不是还在跑业务呀？那你当初大学学唱歌现在还唱么？”
来了，江玲玲和李玉婷心里同时一振，李玉婷立刻打起精神。江玲玲这么多年做业务对着客户忍气吞声不是白练的，神色如常回答道：“是啊，不过我现在在KTV唱，还是KTV麦霸呢。”
明笙没在江玲玲在这儿占到便宜，又问李玉婷：“姐姐你什么时候结婚呀，我礼金都准备好了。”林路这时也抬起头看她，附和说：“到时候礼金也要算上我一份。”
李玉婷气得牙痒，但还是笑着说：“妹妹，你忘了，我是不婚主义呀。”
三姨拿筷子敲了下李玉婷的手，说：“你瞎说什么，你这话要你妈听见，肯定打你。我不给你妈告状，赶明儿赶紧找男朋友。”
李玉婷赶紧举了举杯子，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这杯我敬三姨，谢姨妈不告状之恩。”
桌上大家顿时笑了起来。
吃完饭又坐了会儿，江玲玲和李玉婷一起告辞。走出小区门，江玲玲忍不住埋怨道，“明笙怎么从小都这样，和咱俩不亲就算了，每次吃饭问的话都直戳咱俩心窝子。”
李玉婷翻了个白眼，说：“她就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我看不像。我估计是遗传，你忘了姨夫还在世的时候，每次家里聚餐不也老戳人心窝子。”
江玲玲不说话，回忆起每年过年的聚会，姨夫说句话场面冷下来的样子，偏偏人还一脸真诚，也不好生气，只能靠自己爸爸把场面继续热起来。
可见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到了这一辈，居然是我江玲玲热场子。
江玲玲又想到什么，问李玉婷：“你不觉得小林在哪儿见过吗？我感觉很眼熟哎。”
“因为那是我高中时的男朋友。”李玉婷道。
“卧槽？！”
3
江玲玲骑上车走了，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来圈，李玉婷也默默打了车回家。到家后还来不及换衣服洗漱，江玲玲电话就打过来了。
“那小林是你高中时的男朋友，明笙知不知道？我回家听我妈说，明晚上去姥姥家吃饭，你咋办？去不去？”江玲玲的声音又急又担心。
“你家都去了，我家会不去吗？”李玉婷把自己房间门锁好，边脱大衣边说，“我估计明笙不知道，我们仨高中都不在一起，况且我那时谈恋爱偷偷摸摸的，也就那次上街你撞见了。估计就你知道吧。”
“好吧，那你明天去了记得给我说啊。”江玲玲放心的挂了电话。李玉婷心里有些忐忑，她不明白林路是真的没有认出她还是假装。她拿过镜子，仔细观察自己。头发是精心染成的灰棕色，眉毛也修得细细的，再好看的妆容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情低落。
她又想起今天的明笙，同样精致的妆容，但是明笙却更是春风得意，林路在饭桌上给她夹菜的时候，那一点点小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她想到林路桌上小心的动作和对着明笙温柔的微笑，鼻子有些发酸，眼泪似乎要流下来。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冷静地去卸妆洗漱。
当她坐在镜子前涂好保养品，仔细观察自己的皮肤状况的时候，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陌生号码，她想了想还是接通了。
“喂，请问你找哪位？”
电话那头不出声，她等了一会儿，正要挂掉，林路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我，婷婷。”
李玉婷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头上走，耳畔除了通话中的细微电流声，还有心跳声。她把手机拿远了一些，深吸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后，开始说话。（小说名:《听说表妹回来了》，作者：周渡。来自：每天读点故事，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