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也是二十四史之首,叙述了从皇帝到汉武帝时期二、三千年得史实,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著作,具有很高的史学价值,同时也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是无与伦比的“百科全书”。但《离骚》总共不过373句,2490字,文字枯涩难懂,文中仅一个“兮”字就用了189次!照鲁迅的意思,史记才能和《离骚》齐名,我想知道《离骚》到底好在哪里,能和《史记》相提并论?
《史记》原名《太史公书》,东汉末年始称《史记》.《史记》是我国纪传体史学的奠基之作,同时也是我国传记文学的开端,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称其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史记》全书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虽然不能说是字字血泪,但它确实耗费了司马迁十八年的心血;这还没有把他的父亲司马谈为准备撰写《史记》所花费的精力算进去。就写作字数而言,司马迁似乎远不及当代许多“著作等身”的教授。然而就是这部《史记》,却成为中国文化史上一笔最光彩夺目的遗产。更有讽刺意味的是,一个被汉武帝阉割的人,却因为他创作了《史记》而成为中国的“历史学之父”!.
《离骚》是战国时代楚国的贵族屈原所写的一首体裁特别的长诗,这种体裁在中国文学史上被称为“楚辞”。秦汉统一以后,楚辞的影响越来越大地波及北方;秦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屈原,也开始从传闻在楚人口耳之间的一个地方性人物,逐渐为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所知。司马迁之前有一个人叫贾谊,曾被贬官到长沙,在那里写了一篇《吊屈原赋》。这篇著名的文学作品一经流传,屈原作为一个孤芳自赏、怨天尤人的文人骚客形象,便被深深地印刻在一般人的心里。但是从司马迁的眼里看出来,屈原还不止是这样一个人物。他把屈原的悲愤自杀,看作是他向黑暗势力的绝望控诉和最后反抗。他描写了一个具有道德英雄主义气概的屈原。《离骚》从上古的圣王说到商汤、周武王,乃至春秋最早的霸主齐桓公,为的是对时政进行批评、揭示道德的重要以及治乱之道的法则。所以在司马迁看来,屈原虽然被污秽所包围,但他的志向却可以与日月相争辉。鲁迅将《史记》与《离骚》相提并论,不仅因为作者的遭遇或作品的写作背景十分相像,而且也因为《史记》除了是中国史学史上的一座伟大的高峰,同时又和《离骚》一样,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枚不朽的丰碑
鲁迅对《史记》有两句赞誉的评语,尽人皆知,就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第一句是说,《史记》之后的史书皆难与之相匹。对于第二句,今人的解释一般是:鲁迅是在夸奖《史记》富于文学性,可与《离骚》相比。我觉得,对于第二句的解释,虽有道理但有些肤浅,还应做进一步的解读。比如,若论文学性,诗三百篇也自有特色,但鲁迅却未言“无韵之《诗经》”,而言“无韵之《离骚》”,这其实并不是随意的选择,而是其中别有原因。
这个原因,我推测主要有两点:
一是鲁迅认为司马迁和屈原皆曾受过大磨难,同为牢骚忧愤之人,屈原写《离骚》以抒愤懑,司马迁著《史记》寄托忧思,故《史记》便是《离骚》。姑援引鲁迅在谈到《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时的那段原文来看:
(司马迁)恨为弄臣,寄心楮墨,感身世之戮辱,传畸人于千秋,虽背《春秋》之义,固不失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矣。(《汉文学史纲要·司马相如与司马迁》)所说“恨为弄臣”,是说司马迁对于自己所处的“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报任少卿书》)的地位深为不满,“感身世之戮辱”,是说司马迁痛心于自己遭受宫刑的奇耻大辱。这些,都成了司马迁发愤著书,完成《史记》的动因。而屈原与司马迁的身世甚为相似:“事怀王为左徒”,也属“弄臣”之类;被谗放逐,怀石投江,也与司马迁遭受的大磨难相似。屈原为抒愤懑,遣牢骚,遂作《离骚》。所谓“离骚”,即牢骚、愁思也。司马迁对屈原是有深切的了解的。他在《屈原贾生列传》中写道:“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司马迁深知,《离骚》之作,源于怨愤牢骚,而他自己也正复如此。司马迁与屈原的心是相通的。正是因为二人身世相似,心境相通,他们便都“寄心楮墨”,发为雄文。司马迁可谓汉代的屈原,《史记》也就是汉代的《离骚》。故此,鲁迅才说《史记》不失为“无韵之《离骚》”。实际上,鲁迅本人也是牢骚忧愤之人,同心相知,他对两千年前屈原和司马迁的心境——牢骚、怨愤与愁思,是相知甚深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将《史记》深刻地解读为“无韵之《离骚》”。
二是缘于鲁迅对《离骚》、对楚辞的偏爱。鲁迅对《离骚》的评价非常高,他在《汉文学史纲要·屈原与宋玉》中写道:
战国之世……在韵言则有屈原起于楚,被谗放逐,乃作《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后人惊其文采,相率仿效,以原楚产,故称“楚辞”。较之于《诗》,则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凭心而言,不遵矩度。故后儒之服膺诗教者,或訾而绌之,然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鲁迅认为《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对后世的文学产生了莫大的影响,与《诗经》比较,《离骚》在文学特质上有许多超拔之处,因而其影响往往超过《诗经》。例如,《楚辞》是“凭心而言”,即我写我心,表现的是真性情,与《史记》的“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汉文学史纲要·司马相如与司马迁》)相同。鲁迅对于《离骚》(以及《史记》)这种“凭心而言,不遵矩度”的文学作品是非常喜爱的。这与鲁迅超迈峻洁的人格和不同流俗的文学好尚有很大关系,与他喜欢魏晋文章,喜欢嵇康是一致的,与他不苟同于“温柔敦厚”的诗教也是一致的。从这一点来看,鲁迅也是不会将《史记》赞为“无韵之《诗经》”的。鲁迅对《离骚》的偏爱,还特别表现在他一生酷爱楚辞文字之美、寓意之深。他的诗文,每每借用、征引《离骚》的文辞和典故,如他写的诗句“泽畔有人吟不得,秋波渺渺失《离骚》”(《无题》),“高丘寂寞竦中夜,芳荃零落无余春”(《湘灵歌》)等等。他曾经集《离骚》句两度书写条幅。所集《离骚》句为“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鱰之先鸣”。第一次是求人书写而自勉,第二次是自书而赠友。第一次是请乔大壮书写的,这条字幅至今还悬挂在北京鲁迅故居“老虎尾巴”的西墙上。正因为鲁迅对《离骚》的文学特质非常喜爱,又看到了其与《史记》在文学特质上的相同之处,他便将《离骚》移来评论《史记》,也因而将《史记》比喻为《离骚》。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鲁迅对于《史记》的这两句评价,既非常准确,又包含个人情感和好尚,通过以上对“无韵之《离骚》”的分析,可以体会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