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挺大的电视剧,想写世相,拍世相,不算特别高明,但是也算成功了。这么高的关注度,山影和正午赚足了眼球,我真的是很佩服。
有两点我觉得值得说道的,一个是这部作品的“聪明感”、“玲珑心”,另一个是让人困惑的现实和浪漫两种叙事方式带来的割裂感。
你要是拿它和美剧比,从写实角度肯定没得比,错误百出。工薪阶层的刻画还算细节生动,但从曲筱绡开始,再朝上的社会阶层的描写就逐渐流于幻想。但是这部剧的有趣之处在于,它把中国人心里的那点弯弯绕绕,那点掂量盘算、利害计较都拍了出来。在一个刚刚经历巨大变动高速发展的国家,在一个体量庞大人口密集的超级大都市,各方各面不同的人在其中生存碰撞,魏渭在其中作为一个清醒的裁决者的角色,还附带解读剧本和人设功能,你要是从这个角度看,这部剧委实是很好看的。
创作者们(不知道该算在原作者头上还是算在编剧头上)想写“碰撞”,想写“世相”,想剖析人情的意图不能更明显了,有好几处我认为是没忍住破题了,比如让四个姑娘评价包魏二人,比如让剧中人物相互点评,甚至专门安排了一场四人打牌的戏专门用来分析人物。作者肯定非常热衷于心理分析,阅读他人。看了开头我怀疑作者可能在曲筱绡身上安排了某种自我投射,但看到后来,我肯定了这个角色如果有,那就是魏渭。
欢乐颂里有一个词语贯穿全剧,就是“聪明”,聪明在这部充满两面性的剧里是一个政治正确的词语。由于没有聪明,樊胜美漂亮胆大,却把生活过的左支右绌;曲筱绡人品差大学渣不学无术,却可以创业创的风生水起。我看前十集的时候,认为作者过度频繁地使用“聪明”这个词,是出于一种心虚,但当我看下去以后,我发现作者其实是一种自得。我无意去批判这种小心思,因为对于“聪明”、双商高是否真的是一个人获得世俗成功的如此重要的决定因素,没有人能给出统计意义上的定解。我只是想说,一部作品,如果能够被人当做人生人情的指导手册,那么说明作者本人起码比读者超出了一个身位。如果像《欢乐颂》一样,仅能做到记叙人心,揣摩世情,那也至少超过了半个身位。
《欢乐颂》里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这种割裂感不是来自于不同阶层状况的疯狂对比,而是来自于两种记叙方式的互不兼容,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前几集的时候,我对曲筱绡反感到吃不下饭。这个人物,骨子里细节处透出的势利和恶意让人全无好感,偏偏还被旁白和主要角色安上了内心善良、古灵精怪的特质,一路大开金手指。我认为《欢乐颂》一个很大的不足就是在曲筱绡这个角色上过度的浪漫叙述。她的成功是虚无的,依靠着外挂,所谓的大胆、聪明、努力、成长等模糊词汇,缺少所有让人信服的细节,却试图建立某种成功的合理性。我开始认为是作者不会处理这种所谓的成功人士,正如作者迷恋“聪明”一样。因为毕竟矛盾和不堪会有具体清晰的细节,但对于成功的描写往往离不开恩人知遇、灵光一现、阴错阳差等文学手段。但是这部剧对于白手起家的魏渭的描写我认为是成立的,作者很明显知道真正的成功需要什么特质,既然这样,为何要独独浪漫化曲筱绡的创业,去掩盖她在创业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这就是我不解的地方了,这是其一。
第二处割裂,来自于包魏二人。谭宗明我就不说了,颜值加人设跟闹着玩似的,老谭作为一个扫地僧,也从头到尾没有参与到《欢乐颂》的故事里面。魏渭这个角色,连同祖峰老师的塑造,是非常非常成功的。我从没见过一个在镜头单人特写下气场都能弱到如此地步的男主角,现实中看过去,还不得弱到看不见。作者非常偏爱魏渭,给了他非常多清晰肯定的现实——有据可依的好头脑好心胸、白手起家起起落落的履历、本身的善良和对善良真诚的渴望,甚至在他据(老谭)说自私的天性里安排了一场自我牺牲。看到魏渭的时候,我感觉来到了一个真实可信的世界,然后包总就上线了。二世祖、浓眉大眼深酒窝,乱穿衣,人格魅力,编剧给的“对于国内环境对透彻分析”,甚至还在出场时同安迪安排了一场冤家戏——这样的浪漫和光环可以有,但是如果贸然地将一个如此虚拟的人物拿出来和一个如此真实的魏渭对比,真是哪哪都不挨着。借老谭之口说出安迪“值得更好的”这句有明显导向性的话,就好像在对观众说,你们以后看到合适不用急着结婚,你值得书里面那些更好的。摸不着头脑。这是第二处割裂。
这样的割裂还有很多处,比如全剧最刻意最精分的人物赵启平(王凯这个角色没有分析到位,在表演水准普遍很高的《欢乐颂》里吊车尾了),不一一列举了。看剧可以就图个乐呵,但是如果我们仔细计较一下,问一句:“作者到底有没有主张?背后有没有价值判断?”如果有,那么作者的认为的成功就是建立在曲筱绡、小包总这种虚构出来的浪漫情节之上的,确实三观幼稚;如果没有,那么作者创造出了一个不成立的世界,一边是极度现实、现实到根本没出路,另一边是一群得天独厚的人大开金手指的奋斗史,那么这部作品在叙述上就是失败的。
再扯几句闲的,樊胜美这个角色,要接济家里其实问题不严重(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活不下去),一个外地人在上海一个人漂着问题也不太大,一天到晚想着掐尖钓金龟其实也没多大问题。但这三个无论如何只能选两个,选择三个就是死局哎哟喂,非奇遇不能破。痛苦来自于心气高,心气高来自于太漂亮。如果没有奇遇,樊胜美们要想破局,要么不要良心,要么不要脸,然后也只是增加了可能性而已,作孽啊。
《欢乐颂》讲的是阶级壁垒的巩固与难以逾越,但有趣的是,不管是谭宗明、安迪还是关关、樊胜美,用的是同一部肾机。这就是鲍德里亚说过的消费社会通过日消品塑造的某种意义上社会平等的错觉。但错觉归错觉,肾机平等到底也是平等,作为产品设计师,促进社会公平的消费品设计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社会改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