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捷〈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诗词中之字句有意象作用,意象不能乱凑,不能只照著平仄谱,把平平仄仄给填上了,便叫作写诗,便叫作填词。特别是词,句型长短不一,意随句转,学词的人,跟著拼凑平仄成句,形式上是符合了声律规则,内容很容易弄到意象杂乱,前后词意不能挽合。
上引蒋捷这词,文分四段,明的以听雨为主,暗的以时间先后为辅,两条线索,贯串全篇。其中,三个听雨场景意象,即与各阶段心情互相呼应。
听雨的地点,有歌楼、客舟、僧庐。这三个地点,分别代表人生三个生活阶段。少年轻狂,在歌楼上喧哗度日;中年为生事奔波,场景换到客舟中;晚年孤独听雨,则在僧庐下。僧庐下听雨,并不是说晚年出家当和尚,而是朋友少了,缺乏共剪西窗烛的对象,只好常往庙里走,这是一种晚景的写照。而这词中的时间场景,是有意如此安排的,每一地点,均代表一段生活重点。而且,歌楼上、客舟中或僧庐下,各用上、中、下三个字,分别代表年华与心事关系,用词更是细微精致。
其次,听雨的心境,悲凄或欢喜,直写便浅露无遗。蒋氏写听雨心情,少年时是「红烛昏罗帐」。红色,代表青春芳华正盛。红烛,是时间像燃烧的蜡烛一样,不停的挥霍,光阴虚掷可知。罗帐,是玩乐之处,那为何一定要用“昏”字,就是这种日子醉生梦死,迷迷糊糊,所以用一个“昏”字来带过。
壮年时,为何是「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江阔,对行舟而言,是茫茫一片波滔,不知前程在何方。云低,是眼前空间被压缩了,江阔云低,是对前途的不确定感与无奈。断雁,是离群的雁,就是当下身在客舟中,离群飘泊的词人,所以用“断雁”。至於西风,为何不是春风、南风,因为西风代表秋天,用来比喻壮年。
最后说「而今听雨僧庐下」。而今,指的是晚年,他说此时「鬓已星星也」。与前面所述少年的红烛罗帐、壮年的雁叫西风均不同,少壮期间关注的是外在环境,晚年变成内观看著自己。亦即注意力由少年时追逐感官可以触及的享乐情境;转到壮年,只得用听的,景物摸不著,遥远了;到了晚年,抛下那些眼睛可见、耳朵可听的感官作用,回头观照自己,发现自己双鬓都改变了。
蒋氏对人生三个阶段所用的意象,精准清楚。如果说,少年听雨时,那天红烛缺货,明明点的是白蜡烛,不是红的。这便是不懂得意象的运用,是我所要强调,填词写诗,并不是只要平仄对了,就什麼词汇都可以用。那样,会的只是懂得平仄谱而已。如果说客舟中听雨的远望“云低”,是雨中必然之景,那是更证明蒋氏的词化景为情,有不著痕迹的妙处。
这词结尾说「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其中「悲欢离合」四个字,就是前面三个时段遭遇的总括。无情,是不留情,谁不留情?他说「一任阶前」,就藏了一个“雨”字,底下接著说「点滴到天明」,是“听”到天亮吗?不是的,这是说雨水“滴”到天亮,不必是词人听到天亮。那为何要写雨水滴到天亮,因为“雨水”代表时间,时间无法挽住,所以说「一任」,完全随他去罗。悲欢离合随著时间消逝,没得商量,所以说「总无情」。
参考资料:http://jiangfengli2005.blog.163.com/blog/static/570633612010017559446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