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木心诗《哪有你这样你》

如题所述

哪有你这样你作者,春阳篇幅短小,确是抒情诗的内在律令。历史上,淳熟的格律诗大抵简洁。唐人五七律绝,八句,四句,宋词长歌慢曲鲜见超过二十句,遑论小令,再看波斯哈雅姆的四行诗,商籁体,更有日本俳句。帕斯就此曾经说:“由简单音节构成的诗,其复杂性决不亚于《神曲》或《失乐园》。”诗集《西班牙三棵树》中我最喜爱的短章,是这首J J:十五年前阴凉的晨恍恍惚惚清晰的诀别每夜,梦中的你梦中是你与枕俱醒觉得不是你另一些人扮演你入我梦中哪有你,你这样好哪有你这样你读罢,无言。再三再四读,总要一次次停下,犹如美好面容显现的那一刻,或在乐音间隙,给自己全然的静默。诗的题目,是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的并置,成符号状,中有间隙——我与你。出声念,汉语没有这读音。汉语诗歌描述思念,经验丰富,作者借字母作题,于是和同类汉诗显现距离:矜持的距离。十二行,字句轻捷,六小节,六十字。其中四字一句六行,占全诗行数半。第一节两行皆为四字一句,其余四节,每节的两句中一句是四字,第三、六节各以一个逗号,将其第一句断开。前三节,分别用一个现代汉语的“的”,大体齐整,有规律。四字成句比较稳定,成语以四字为主,来源深远。《诗经》大多四字,四言诗的发轫,远早于五言七言,取效风雅,文约意广,比笙箫琵琶,四言如琴:十五年前阴凉的晨记忆的枝杪,流落生机,以眼前为结点上溯十五年。“阴凉的晨”,“晨”与“沉”同音,音节短促,轻击时光,停在彼时。恍恍惚惚清晰的诀别诗文中的生离死别,多见,生而“诀别”,词语即显寒光。“清晰”对应“恍惚”,是这诀别的镌刻之痕,刻入时光。“诀”在“别”前,恍兮惚兮,“别”在“诀”后,刻骨铭心。每夜,梦中的你梦中是你“每夜”……“梦中的你”,也多见,要紧的是下句,仅易一字:“梦中是你”,大伤恸,然而语气极轻,极轻,犹如梦中自语,几不出声——尤为悲恸,但悄无声息,诗人不用重音。从“梦中的你”到“梦中是你”,“你”在第三节诗中连续现身,是不在场的“在场”,诀别后的“到来”。与枕俱醒觉得不是你另一些人扮演你如我梦中梦在枕,醒,是在枕上。“枕”何尝入梦?“枕”何来“醒”?何其触目惊心啊!“与枕俱醒”——有位俄国公爵曾对屠格涅夫念普希金诗句,然后说,假如能写出这样的诗,我愿割去自己两枚手指。醒,残酷无情,“觉得不是你”。理智提示,“你”不在场,“觉得”,不是判断,是对梦的怀疑,然而不甘心,不甘心在梦中或醒来的一刻,“不是你”。于是“另一些人”,注意:“扮演你入我梦中”。此下的诗句,便是“我”醒时的自语,还是关于“你”:哪有你,你这样好哪有你这样你喃喃的结语,最后七字、六字,钻石般的光芒渐次闪烁,又如乐曲终了,重复的音节:“哪有”出现两次,“这样”出现两次,“你”出现四次,俱皆口语,平凡至极。在我们读见的汉语中,见所未见,在爱与思念的表达中,闻所未闻:“哪有你这样你”——哪有“诗”这样“诗”!是的,我们从未在汉语诗句中读到如此性状的表达——“你这样你”。相爱之人的全部关系,成为词语的关系、节奏的关系,直接成为诗,反之亦然。木心先生作诗,亟擅于使极度抽象与极度具象,不分离,“意义”即“去意义”,“无意”即“有意”。“你”,作为称谓,马丁.布伯称之为“原初词”,原初词一旦迸发,即玉成“存在”。假如我们视上帝为“永恒之你”,这首诗可否即是对信仰的确认?诗是人类试图跳出“我-它”关系而步入“我-你”关系的永恒挣扎,诗于焉成为存在的证言,“与你诀别”,“我”进入诗。“诗在话语的空间相互追逐”(让.贝罗尔),作为语言中的语言,一首诗常被认为永未完成。木心先生的诗,总使我感觉有什么存活下来。绝好的诗在被写出的一瞬,神性显现,读诗人因之灵魂出窍。我们过去所能阅读的汉语新诗,依然存活在我们心中么?我常怀疑它们的作者是否写“对”了,竟或是否是“诗”。诗人,要看他运用词语焕发事物本真的魅力,也看他以事物的本真,如何焕发诗句的魅力,在木心先生那里,我看到,这是他天然葆蓄的能量,也是他轻而易举的能力。帕斯:“为了体验一首诗,我们必须理解它;为了理解它,我们必须听一听、看一看、想一想它——把它变成一种回声、一片阴影,把它变成无。”请再次阅读这首短短的小诗。《木心诗七首细读》之一,自《读木心》,孙郁、李静编。广西师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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